五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字数:2715

摘记

①我曾于座谈会上发过誓言,我要在世界上做最好的作家。

②我要还在延安吃所欠下的摸。

③对自己的人也不要脱下掩心甲。

④培养坚强的灵魂的力。在诱惑的歧路上,只有灵魂坚强,目标确定的人,才能得度。

二十二日早十时在杨家岭开第三次文艺座谈会,到的人比前两次多。我于做结论前又发了一次言,这是按着我的纲领发言的,主要我提出:

(一)①我愿意学一个党员那样守纪律的品质。(为了他们发言不遵守规定时间)

②对于三次座谈会的愿望:A,勿徒任空言。B,对自己领袖言语要以行为证实。C,改正无纪律性,八股作风,夸夸其谈,言之无物,主观主义不管别人,言不对题等作风。

③对何其芳所提的忏悔解释:A,我过去没有,将来没有,现在也没有忏悔,因为我没有意识堕落过。要有一种有内容的忏悔,不然就是抒情的游戏,或者骗子的谎言。B,忏悔本身并无多大价值。C,在没提出整顿三风以前,一些忏悔的人是否思考过这些问题,假使将来再整顿六风时,或在这中间有人指出是否肯承认。人是思考动物,党员要有自发性。

(二)关于王实味的问题:A,我仍然承认他主观上是站在革命立场上,根据是他是个党员。何氏否认他主观的立场是不对的。B,对于王实味批评的态度是不对的。究竟对他是同志还是敌人。

(三)萧三那是一种阿Q式的一般批评法。

(四)文学上批评问题:A,对于自己只有认真批评才有接近和团结。B,有谈论才有了解和通心。

(五)党员作家与非党员作家:A,作家应以作品,党员应以身份两况要个别看。B,一切言语应以行为来证明。C,要团结必须真诚坦白。工作时讲朋友,攻击时讲党性是不中的。没有半斤换不来八两。

(六)我的态度:A,任何人全可以和我相交。B,为真理而工作,不惧一切谰言(首长路线,借钱等等)。C,我是自负的,愿意和任何人竞赛。D,欠共产党的钱我将来一定还补,只要我不死,不病,不穷困到连饭也吃不上。E,我不想仗着过去历史来这里混饭吃,我工作。F,除开对真理和我所尊敬的人而外,我没有谦卑。……

接着,乔木带着阴险的成分A,他说我把共产党员全看成木瓜。(他想要利用多数党员反对我)B,对于王实味,思想错误也就是敌人。C,他们要执行规矩。D,他请我放心,他们党决不会再整顿六风等等。他的态度很恶劣。事后一般党内人对他印象很不好,他并且说鲁迅是“转变”不是“发展”。(这一点我预备和他辩论)接着是艾青发言……,接着是朱德发言……

夜间由毛泽东做结论……这是一个值得欢喜的结论。他约言他要对文艺作更进一步的研究,我盼望他这样。他是个领导教育的人物,但深刻浸澈力不够,他先做到了宽而不够深。

我这一次也算一个挑战,知道知道别人的力量,也知道知道自己的力量,我于这些操马克思主义枪法的人群中,也还是自由杀入杀出,真理是在我这面。

我如此做是别人不敢做的。对于我自己是伤害的,对于真理是有用的。

回来,已经深夜,我检查此次发言,没有错误。据李讲声音,措词,态度全比第一次好。我此后应该使自己说话的能力更强些。我是个愚笨的人,一切要仗练习。

二十四日上午,与雪苇谈关于《铸剑》等事,他说我有些小事粗忽,我确是的。此后应注意。我告诉他,一切我是以抛砖引玉态度出发的。哈姆雷特是死了,我书读得少,他说我早作了党员也许更好些,我否认他这话。他并问我何时做党员,我说等我修练好了再说。我要行走自己的路,为了不杀死我自己。

下午去看歌儿,已经两个月不见她了,她还是不理我。我和芬把鸣儿也抱来去了,坐在河边,我洗了个澡。

吃晚饭后想去毛泽东处谈一谈,关于我去绥德的事。他们正准备下去跳舞,我说了以一个作家身份来慰问他,并说明同意他那结论的意见。也告诉关于乔木说鲁迅是“转变”,我已经给了他信,请他说明一番。毛的脸色起始是很难看,他说“转变”与“发展”没有区别的,经我解说,他也承认应有区别。

到跳舞厅和江青跳了一转,我看着没什么意思,人也很多,坐了一刻就回来了。……

去路上与方纪走了一段路,他说听昨天我的讲话,几乎要马上过来拥抱我,他为了我言语的力量所激颤:“我一年多……你是不知道的,我是在你那‘强’力的影响下生活着……我很想和你接近,但又不敢,因为我们是不同啊……你也许不理解我,我是哈姆雷特式的人物……”我陪他走了一段路,我说“第一是身体,第二是工作……对于人有乐意和我相交的,我决不拒绝……”还有遇到邓发,他是那样眼睛亮着,热情地抓住我的手,我懂得了自己人格的力量了,但还应该更加强自己啊!以这为装饰和满足的是卑劣。一个人能够感动得使人忘了他们自己的自尊,这不是容易的事啊。还有杨女士说我的文章有一种伟大的无所顾忌的,引人向上的大力。她说我变得沉默了,不如在成都的时候爱说话了。我自己也觉得也确是悲苦所摧伤得沉默了啊!……如今我才懂得了这深沉的痛苦,是一种净洗和磨练灵魂的力。

今天上午写日记,下午抱孩子让芬去开会。

晚饭后去毛泽东处,他正睡觉,没上去。把写好的信,留给他。

夜间和李谈了很久,他赞成我去绥德“虽然我感情上难过,但我却愿你去绥德……”他不久也要去陇东,我也愿意这样希望他。他说他要爽朗和开阔起来。我想把他荐向毛为秘书,一面可以写毛的传记,他说他将来再说。“我劝你,从那次座谈会上的经验,对于自己的人,也不能完全脱下掩心甲啊!你是对的,但有时你要着伤……”我接受这意见。

他告诉我,有些人在讥讽我,因为写不出创作,所以来做文学运动。我说:“关于这类话,我早就想到的,但你放心,我决不上他们配当,随便他们如何说,我是走自己的路,我相信我的力量。他们所求配不是我所求的……我将要眼看着他们生命力,创造力枯竭,灵魂堕角……我底走也是一种战略,我要完成我的计划,我要我的影子在他仁面前淡下去,我要去掉他们威胁的力量,也去掉假想敌(我)……他仁起始也许愉快,但不久他们一定要有纷争……我是对的,一切小伤害决不能阻碍我,如你所说,他们是风,我是火,它会更旺盛……我从不想你和我分开会议论我,我不是对别人相信,而是对我自己相信……如果共产党和我分别,损失的不一定是我……但我并不愿和他们闹开……但真正和他们合作,那还要一个长时期,等到他们进步到相当巷度时……一个作家不容易成就,也不容易打倒(无论好坏)。因为他仁的须根广而又深,不能计算……一个政治家失掉群众(狭义的),一个将军失掉军队,他们马上就完的,作家却不这样容易……一些“左倾’幼稚病的人,用这些事吓虎别人,或可有用,对于我是无效的……打击和压迫,对于我全是一种兴奋剂,如果有人想如此做,那他是错了毛泽东对于我这人只知道是‘好人’,豪爽,忠诚,坦白,有力,妇余是不会知道了,因为他没读过我的‘创作’,就不会懂得一个人的灵魂,也许将来他对文学有更深一层认识,读过我的作品……也许我仁有更深一层接近,但这至少要十年以后。也许我们的交谊就停于此……。如你所说,有些人会担心我做了敌手,对他们会是一种威服……不怪他们往任何方向想,因为他们应该如此想……,对于只X,我只感到他是一个叭儿狗似的可怜的小动物,对于他的话和行为,我总是从相反的方向来判断的……对于他我也没有奇怪,因为他的生理幼及种种东西限制了他,只能如此……总括一句,我对任何人没有埋怨.他们全是做了他们所应该做的……。作为一个作家的我,不能像政帐家一般圆滑,一定要严刻,但这后面却是无边际的宽大,前者是在表值上是宽大的,在最后却是严刻的。><这是两个不同的形式。谈得很兴奋,夜也很深了。李告诉我,一般人感到我沉默,对于我讲记的气魄、直截、明朗、坚强是承认的。我只是把准我的生活舵底握手驰行过去,一切礁石与波浪任它以何种形象出现,我全会战胜它们,一个人应该像山那样不能动摇,海那样不可检测。

午后,一个名叫任琦的女孩子来看我,她说在重庆南开中学时,从徐敦和那里读过我的信。这是个很能干明朗的人,她是送自己的母亲来帮艾青的忙的,我预言以艾青的性格,决不会有好收场。


五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五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