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203期：长租公寓骗局，爷青回和杀马特，打工人，大数据分析学生性别和导师性别的影响，“大尺度”三个字的影响
2020年12月6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203期
【睡前消息203】长租公寓、打工人，爷的青春回来了
大家好，2020年12月6日星期日，欢迎收看203期睡前消息。今天静静不上班，我和大家聊聊最近的热点资讯。
长租公寓骗局
最近几周最热的事情肯定是蛋壳公寓事件，我们的观众也有很多人因此要搬家，希望我聊聊这件事。
关于蛋壳公寓的运营模式，我不想多说了，大家都看得到。用高房租吸引房东、控制房源，用低房租吸引房客，增加客户。就算考虑到租金贷的利息高，这依然是亏本生意。所以蛋壳公寓完全靠先收房客的租金，后付房东的租金，打时间差来扩大自己的现金池。理论上说，蛋壳公寓可以拿这笔钱去投资，赚到钱来弥补亏损。但实际上外面的投资赚不到那么高的收益，这笔钱全用来抢市场炒概念了，一旦扩张减速，它就要崩盘。但是也要看到蛋壳公寓抓住了市场的几个要害。
首先，过去大城市租房本来就有很多麻烦，普通人租房直接找房东的话，往往很难得到配套的卫生和修理服务。通过比较大的中介倒是可以同时租房和购买服务，但是中介市场缺乏监管，往往是三个假房源配一个真房源，承诺的事情往往做不到。甚至有很多二手中介和半真半假的监管机构配合在一起，先制造违规的分租房廉价租出去，过上一两个月，以打击非法租房的借口，派一群人上门暴力收房。对于过去的北漂来说，经历一两次这样的诈骗或者是抢劫，简直是独立生活的必修课。只是这些事情分散在无数的小团伙，不像蛋壳公寓这样集中爆发，所以不那样显眼，持续了20年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好转。
在这个背景下，蛋壳公寓这些企业出现了，提供了相对透明的房源，比较规范的服务，加上符合政策底线，不会被拆的分租房，就算他们不低价拉客户也是很有竞争力的。
如果市场监督局不能有效的控制租房市场，基层的公安局对黑中介继续视而不见，蛋壳公寓之类的企业必然还有机会。
当然，蛋壳公寓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市场监管问题，更是个金融问题。蛋壳公寓最终选择了靠金融游戏发财，所以这一代年轻人没有逃过大城市租房的必修课，被赶出自己的房子。
2018年中国银保监会主席郭树清给中国金融市场做了一个著名的判断。
努力通过多种方式让人民群众认识到高收益意味着高风险，收益率超过6%就要打问号，超过8%就很危险，10%以上就要准备损失全部本金。一旦发现承诺高回报的理财产品投资公司就要相互提醒，积极举报，让各种金融诈骗和不断变异的庞氏骗局无所遁形。注意这里郭主席默认自己在说年利率，蛋糕公寓在抢市场的阶段给房东的房租溢价、给房客的租金让利都不止8%，两方面的让利加起来往往在15%到20%之间，用这个条件去换取一次性付一年的房租，本质上就是高回报的金融投资，必然会导致玩金融游戏的人惦记你的本金。
这一次蛋壳公寓出问题最直接的问题就是金融监管部门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是个金融行为，或者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放弃了干预，制造了大型的非法集资事件。
现在有人因此搬家，有人因此住不上房子。而且就算把蛋壳公寓的全部自有资产都卖掉，也补不上全部的损失。我赞同国家拿一点财政资金做人道主义援助，比如说被赶出门的人可以领一个月的缓冲期房租。但是国家出了钱总要买到教训，金融监管部门要有人出来道歉认错，要有内部追责，承认自己对市场监管不足。
当然投机和风险也是市场的一部分，市场就应该允许有人用相对的高利息借钱，否则市场会失去很多活力。但是判断风险和监管收益，这是需要成本的，只有机构才能用比较庞大的资金来分摊这个信息成本。普通人没有能力准确分析大型企业的风险和实际利润，最多分析一下朋友开小店的可行性。所以只要是大企业直接找普通人融资，就必须限制利率、严格监管，无论收益率以什么方式体现，都不能让年利率超过10%，只有断绝了普通人靠投资获利的希望，才能保护普通人不被金融游戏伤害。这种金融游戏包括蛋壳公寓，也包括各种债券和股票市场。
二战之前的美国90%的股票都是散户持有，现在已经基本都是机构持有了，普通人要投资，把钱委托给受监管的机构，拿一个略高于存款的收益率就好。中国现在的股票市场85%的交易还是来自于散户，我们是社会贵主义国家，应该主动研究资本市场的规律，用政策手段来加速合理的转变，提高有风险投资的门槛。比如说净资产少于500万的人，应该禁止买卖国债之外的一切金融资产，这才是对普通人最有效的保护。在这个政策背景下，金融监管部门就有足够的法律依据，禁止蛋壳公寓低价抢市场，禁止企业用降价的方式预收一年的租金。
爷青回和杀马特
接下来我聊聊网民对今年的总结。B站刚刚公布了2020年的年度弹幕，排名第一的是“爷爷我的青春回来了”，简称爷青回，但是我们知道B站用户的平均年龄本来就不大。11月19日B站官方再次重申，随着新用户的增长，平均年龄还保持在21岁左右。一群21岁上下的年轻人高喊自己的青春回来了，说明现在的年轻人很喜欢怀旧。
我也在20出头的时候有过怀旧情绪，但是我分析过我和我的同学，年轻人怀旧99%不是真的怀念过去，如果把十年前的生活摆在面前，刚刚大学毕业的人恐怕也适应不了。之所以年轻人对这些熟悉的文化符号高喊“爷青回”，基本上都是因为对现实不够满意，从过去找一些温暖的细节来安慰自己。很多人怀念的甚至不是过去的现实生活，而是怀念学生时代的梦想。
学生时代的自己对现实社会不够了解，但恰恰因为不了解，所以对未来会有一些非常美好的期待。走进社会以后，生活可能随着社会进步有所改善，但是自己的梦想也逐步收缩。夜深人静看视频的时候，看到学生时代熟悉的电视剧和音乐，想起自己当年的梦想，这才是最激发怀旧情绪的时候。
第200期睡前消息节目年终秀演讲，我说中国应该努力发展科幻文化，创造最现实的科幻作品来指导发展。现在年轻人普遍有怀旧情绪，本质上是期待一个更好的未来。我希望大家还是努力往前看，把自己的怀旧和社会的进步结合起来。
另外能怀旧说明B站大多数人的生活有亮点，还能够期待未来有更好的变化，还能够怀念温暖的过去。考虑到B站的月活跃用户已经两亿了，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社会进步。
前几天界面杂志有一篇特稿，分析过去十几年的“杀马特”现象，标题是《杀马特工人和城市白领，两者的压抑非常类似》。我推荐大家去读一下。虽然标题说杀马特工人和白领相似，但处处说的是哪里不一样。
这篇文章引用了一个工人的话，说不当杀马特你就没有历史了。一个没有技术的蓝领工人一辈子就这么几年可以特立独行一下，用夸张的可笑的外表给自己制造一点历史感。这在过去可以说是一种普遍的人生，但是在2020年这是很压抑的一种生活。
B站这些有资格怀旧的青年学生，和这些无技术的蓝领相比，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但是恰恰是因为我们有更广阔的空间可以发展，所以我们期待的更多，这种情绪是我们前进的动力，希望大家早点理解自己的怀旧情绪，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未来。
打工人
这几天《咬文嚼字》杂志例行发布了年度热词“人民至上、生命至上、逆行者、飒、后浪、神兽、直播带货、双循环、打工人、内卷、凡尔赛文学”，几乎同时《青年文摘》杂志也统计了今年的网络流行词，说起来还挺押韵“双节棍、尾款人、后浪、集美、打工人、云监工、逆行者、专业团队、工具人、网抑云”，每个媒体都有自己的立场，但是被不同媒体都选中的关键词很值得分析。
前面说的两个名单共同选中了三个词“逆行者、后浪、打工人”。逆行者是因为疫情严重，其他两个词应该可以代表今年网民的自我定位。我们的观众也留言，希望我说说这个概念。
打工人就是无产阶级，靠自己的劳动改变人生，而不是靠投资或者运气。过去几十年中国靠资本和运气发财的人很多，以至于很多人把逃离无产阶级群体当作了最大梦想。现在随着资本规律逐渐稳定，后浪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多机会了，无论做什么职业，后浪都自认为是打工人。
快到年底的时候，西安街头乐队的国际歌合唱成为B站的现象级视频，到目前为止350万播放，15万投币，这就是打工人的自觉，这是一个正确的定位。对自己定位准确，就能增加对金融骗局的抵抗力。另外这个定位也是和社会的总体进步方向一致的，只要世界末日还没到，绝大多数人都必然是劳动阶级，作为劳动阶级过得好，社会才能变好。所以“打工人”的说法流行是好事，说明大多数人终于要站在大多数人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了。
但是这也不仅仅是一个立场问题，今年“打工人”的说法流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程序员担心35岁以后的职业生涯，担心被资本抛弃的危机。快到年底的时候，我看到有一个很有冲击力的问题，说大多数it公司都是轻资产公司，35岁以上的程序员如果认为自己不应该被辞退，能不能联合起来搞一个有竞争力的公有制企业，或者说为了提供充分的保障，从25岁20岁就把大家联合起来搞企业终身雇佣，也能够把产品卖出去，大家过好日子。这样的社会会怎么样？
我想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尖锐，值得每个不满现状，给国际歌投币的打工人严肃考虑。能回答好这个问题，才能真正严厉批判当下的社会。
今年年初第78期睡前消息节目，我介绍纪录片美国工厂。当时我有两句评论，“无产阶级如果不对自己狠一点是没有未来的，就算赶走了资本家也没有未来。工会必须比资本家更擅长鞭策无产阶级进步，才能在未来的历史中留下痕迹”。这两句话值得给打工人再说一遍。
大数据分析学生性别和导师性别的影响
接下来我介绍一篇论文引发的争议。上个月《自然》杂志的子刊《自然通讯》发布了一篇论文，媒体总结的标题非常惊悚，“女学生最好找男导师”，马前卒工作室因此关注了一下论文内容。
这篇论文的三个作者来自于纽约大学阿联酋阿布扎比分校，国内媒体一度说这是世界上最土豪最难进的学校。论文的正式标题是《早期职业生涯中学术合作的非正式指导与初级作者表现之间的关系》。主要内容是用大数据分析科研项目，看看学生和导师的身份对科研前景的影响。类似的论文其实过去也有，只是这次使用的数据最庞大，所以结论拿出来最让人难以接受。
这三个作者抓取了微软学术库过去一个世纪的全部论文，一共2.2亿篇，其中分析了300万组导师与学生。作者还访谈了2000多个初级科学工作者，询问他们与导师之间的工作模式，以及他们从导师那里获得了多大程度的帮助。
访谈显示，在学术界导师对于学生的帮助非常巨大，可以显著影响后续的学术成果。而300万组大数据分析显示，导师的性别会对学生未来的学术成就产生显著的影。
对于女学生来说，科研生涯早期遇到的女性导师越多，未来的学术成就越低，科研成果最多可能降低35%。而反过来，对于女性导师来说，如果女学生的比例过高，还会降低自己的学术成就，女学生多的那部分导师论文被引用量平均下降了18%。
相对来说，男学生受女导师的影响比较小。另一方面，如果女导师的男学生比例比较高，可能还会提高这个女导师的学术成绩。
从结论来说，这篇论文不仅支持女学生尽可能找男导师，甚至认为女导师应该多找男学生或者干脆不要当导师了。
不难想象这个结论引发了巨大争议，《自然通讯》杂志现在已经给这篇论文贴出了黄牌，打算重新评估这篇论文，甚至有可能把它撤回。有人指出，这份杂志虽然是自然杂志的子刊，但是收钱办事，钱到位了就能发论文。
但是《自然通讯》已经创办了十年，只有这篇论文引发了这么大争议，主要原因还是论文的结论挑战了主流社会的政治正确。反对者认为这篇论文是批判女性科学家，歧视女科学家，而且挑拨女导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因此强烈要求撤销这篇论文，甚至要求纽约大学惩罚这三个作者。
但是这篇论文的核心只是大数据分析，没有做出任何价值判断，直到论文的结尾作者才提出了几种可能性，用来解释自己的结论：
首先可能是女性科学家在各类委员会兼职的比例比较高，从而减少了他们分配给学生的教育时间。这个数据来源是2014年《美国经济评论》杂志发布的一篇论文，这说明如果刻意给女性多分配各种委员会的名额，未必有利于女科学家的发展。
其次，女导师的学生有较高的概率会选择和导师不同的研究方向，因此女导师能提供的帮助相对较少。
最后作者明确指出，造成这个局面的根本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男性科学家比女性科学家享有更多的特权和资源，因此能够给自己的学生提供更多的支持。这既解释了为什么男学生并不太在意导师性别，也解释了为什么女导师可能还会因为男学生比较多而受益，因为这些男学生最终也会成为有独立科研能力的科学家，反过来让自己的女导师获得更大的成就。
这篇论文公开了自己的数据来源以及数学模型，如果有人认为这篇论文的结论有问题，可以对数据和逻辑进行质疑。但是在美国的舆论环境下，尤其是在科研行业偏左的舆论环境下，现在论文本身都有撤稿的危险。但是如果连各个性别的现状都不能做比较研究，有可能性别歧视永远都会存在。
2015年拿到克拉克奖的哈佛黑人经济学教授罗兰，他发表了自己的获奖感言，说“我长期研究黑人贫困问题，如果不是因为我的黑人血统很有可能早就被人扣上了种族歧视的帽子”。现在这篇论文的作者如果换成三个变性人，或许还有保住的希望。
在《自然通讯》网站这篇论文的评论里，我还看到有人用媒体效果来反对此类研究，理由是一旦有科学家得出了反政治正确的结论，很快就会因为话题性大而被媒体广泛报道，但是辟谣或者深入解释的报道未必就能得到同样的关注，所以最后大众可能只记得了一个有冲击力的结论。这的确是我们媒体行业的现实问题，但是不能因此反对学术自由。
科学的进步依赖于对现有结论的质疑和批判，如果因为结论不符合自己的口味，就要批判研究过程，拒绝研究结果，科学是不能进步的。
“大尺度”三个字
这几天国内也有个笑话，“大尺度”三个字阻止了天文界的信息交流，希望大多数网络讨论不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今日笑话：星系宇宙学会议ppi因为“大尺度”三个字被百度网盘以“色情暴力低俗内容”封禁。
同样的道理，2020年的中国网民普遍有了“打工人”的自觉，如果我们希望改变“打工人”的处境，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理解所有“打工人”的真实诉求，分析所有“打工人”的内部矛盾，然后才能够把我们的不满转化为社会进步的动力。单纯的抱怨这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好，203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本期内容比较少，但更希望各位发出内容丰富的评论。没有睡前消息视频版的日子，欢迎关注“睡前消息编辑部”的公众号，收看每日的资讯列表。我们周二静静回来以后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