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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我儿子,他已经十八岁了。男孩子长大成人的过程让做父亲的感到惶恐,你做父亲的不就是路边的柳树桩吗,你被人锯断了,儿子却悄悄地斜刺里长出来了,你被锯断了,他却疯长一气,比你十八岁时精神多了。
我儿子十八岁了。大姑喂孩子喂出了经验,粗茶淡饭的把独虎喂得仪表堂堂,他可不像我那么傻大黑粗的,他简直就是个美男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双耳朵,我明明记得他小时候的耳朵又肥又大,大了耳朵怎么缩小了呢?我觉得男人有双大耳朵才够威风,耳朵大福气大,才会有前途。我就是对独虎的耳朵不太满意,不过这是没办法了,你要让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长一双大耳朵也不容易。其实我最不满意的是独虎穿的裤子,我就是见不得他穿那条裤子在街上走,一条油腻腻的兜紧屁股的劳动布裤子,我看见它就生气,现在时兴穿工作服了,满街的年轻人都穿着这种包屁股工作裤,他们的屁股都快被勒碎了,他们不觉得难受我替他们难受呀。
这就是我的儿子。他在郁勇家门口敲门,他敲了半天了,郁勇家的门仍然紧闭着,郁勇肯定不在家,我不知道我儿子为什么像个傻瓜一样在那儿敲门,他还扯着公鸭似的嗓子喊,郁勇,郁勇,你开门,你再不开门我就踹啦。独虎这么一嚷门真的开了。郁勇穿着条短裤衩出来了,这混账东西挥舞着一双袜子在独虎脸上乱抽一气,他说,你他妈的瞎眼了,没看见我在睡觉吗,敲什么敲,敲你妈个×。
郁勇这混账东西的嘴比茅坑还臭,你就是用钢丝刷刷三遍也刷不干净。遇见这种人,最好的办法是以牙还牙,他骂你妈你就骂他奶奶,他骂你祖宗三代你就骂他祖宗八代。可是独虎就不会骂,白白让人占了便宜。独虎躲闪着那两只袜子,他还嘻嘻地笑呢,他说,你睡觉,睡的什么觉,我知道你睡的什么觉。
郁勇说,你知道还敲,存心来捣乱是不是?看我不拍死你。
独虎毫不理会郁勇的怒气,他从郁勇的腋下钻进去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觍着脸进那户人家。独虎一进屋就发出一串怪叫,他阴阳怪气地说,舒服,舒服呀,睡得好舒服。你大概猜到独虎看到的那种情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床上有个女孩,独虎没出息,这种事情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那女孩躲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乱蓬蓬的烫得像草堆一样的脑袋,看她的模样长得很像街道医院的邹医生,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女儿多多。她看见独虎立刻把被子拉起来蒙住脑袋,在被子里说,郁勇,快把他赶走!快把他赶走!
独虎捏着嗓子学女孩的腔调,快把他赶走,赶走谁呀?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是公安局的,给我起来,要查户口了。独虎的脑袋和半个身子从虚掩的门里挤了进去,他看见了椅子上的一堆女孩的衣物,还有女孩的丁字形皮鞋,一只在床下,一只就在门边,独虎突然尖利地笑了一声,他捡起了那只皮鞋,用一根手指勾着鞋袢左右摇晃着皮鞋,说,卖皮鞋啦,五毛钱一只,削价处理啦。独虎正这么没脸没皮地闹呢,郁勇那混账小子冲过来就给了他一拳,一拳打在独虎的肩膀上,把他手里的鞋也打飞了。
郁勇说,你再闹,看我不拍死你。
独虎的一只手举了起来,我以为他要还给郁勇一拳,可他只是举起手揉了揉肩膀,我听见他仍然在嘿嘿地怪笑,他朝郁勇挤了挤眼睛,弯腰去捡地上的那只鞋,于是我看见郁勇又在独虎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郁勇说,让你别闹你还闹,看我一脚踢死你。
独虎终于被激怒了,他摸着屁股跳到一边,抬腿朝郁勇那儿踢了一脚。但是我注意到这只是装装样子罢了,我注意到我儿子不敢踢郁勇,我注意到我儿子在郁勇面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儿子。
独虎说,我操你妈,你真踢,疼死我了。你们搭上才几天呀,弄得跟真的似的,小心公安来查户口。
郁勇说,你少来这套,要是公安来了,我找你算账。
郁勇把短裤往上拉了拉,推开独虎,自己闪进了房间,砰的一声,郁勇在里面把门锁上了。我听见多多的声音,我最讨厌他了,你把他赶走了吗?我还听见郁勇这混账小子的回答,他说,赶走了,赶他比赶苍蝇还容易。
我气得浑身颤抖,你替我想想吧,别人像对待苍蝇一样对待我儿子,而我儿子真的像一只苍蝇一样又讨厌又不中用,我能不生气吗?我生郁勇的气,生多多的气,更生独虎的气。你要是认识我华金斗就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了,我华金斗活着时香椿树街谁敢欺负我?谁敢欺负我的孩子?就连三霸这种流氓司令在路上遇见我都不敢正眼看我呀。我真的气坏了,我华金斗怎么会有这么个没出息的脓包儿子,他的裆里空长了那坨肉啦!
独虎站在门边抠鼻孔,我不知道他这会儿为什么要抠鼻孔,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看他的样子像是在动脑筋,我不知道他守在门边动什么脑筋,多半是没出息的坏脑筋吧。我对他吼,还不快滚,快给我滚回家去,你还要在这里丢人现眼?独虎不听我的,不仅不听我的,他简直就是跟我对着干呢,你猜他接下去干了什么?他搬了张椅子轻轻地放在门边,他爬到椅子上透过气窗偷看房间里的人,他一边偷窥一边还捂着嘴嘿嘿地笑。你看看我这个儿子,我要是活着就饶不了他,我要用擀面杖揍他的屁股,我要用眼药水清洗他的眼睛,我要是活着就不能让我儿子这么不成体统,我要把他绑在家里,让他学习马列著作,让他学习毛选,我一定会用马恩列斯毛的思想武装他的头脑。
房间里的人同时发现了独虎,那小贱货多多失声尖叫起来。郁勇则像猛虎下山似的跳下了床,说,我不拍死你我就不姓郁!然后我看见独虎仓皇地从椅子上滚下来,我听见他一边跑一边骂郁勇。你听听他是怎么骂郁勇的,郁勇你他妈的傻×,睡个烂女孩有什么了不起?约好去溜冰你不去,傻×,你不去我带小五去。
我伤心地看着我儿子的背影,十八岁的男孩,他的个子已经追上我了,但他光长个子没长骨头呀。我十八岁时哪儿是这种样子,我十八岁时已经跟凤凰订下了婚事,我十八岁时已经是个堂堂男子汉,我在农具厂当翻砂工,手上身上被烫得到处起泡泡,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往伤处抹了点酱油就接着干活,我一个人顶三个人,领导差点提拔我当工段长。我伤心地看着我儿子的背影,他长这么高有个屁用,你没看见他一路走一路踢路边的电线杆吗?走路就走路,他踢电线杆干什么?郁勇那小子骑在他头上拉屎他一声不吭,他就会跟电线杆耍脾气嘛。
秋天的太阳照着香椿树街,虽然街上的麻石路改成了水泥路面了,在我看来这条街道还是像一段猪肠子一样油腻腻地挂在城市的腹腔里,街道上一年四季堆积着垃圾,环卫站的工人就是累得吐血也打扫不干净,他们干脆就扫着玩了。你看那些人是怎么扫街的,他们推着大竹帚一路小跑,就像开拖拉机似的,这能把街道打扫干净吗?最脏的地方就是化工厂旁边的公共小便池了,大半条街的男人孩子都在那儿小便,居委会的人在墙上写了那么大的字,小便请入池,他们偏偏就不入池,他们离得老远的就掏出来了,弄得那地方臭气熏天的。我看见独虎站在小便池那里撒尿,嘴里还哼着歌,这没出息的孩子,你别看他没出息,他那泡尿倒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又长又急,一直冲到了墙上,他那泡尿看得我高兴,不为别的,尿好说明他身体好。
我跟着独虎在香椿树街上走,讨厌的是我的视线常常被一些床单、尿布和内衣裤衩所遮挡,你知道每逢有太阳的日子,妇女们总是会当街挂起这些万国旗,好像我是联合国的特使,她们总是用这些湿漉漉的万国旗欢迎我。我才不要她们欢迎我呢,我在香椿树街上来来往往又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我的留在人间的亲人。
现在我看见了我家的屋顶,我看见屋顶上的三只竹匾就知道那是我家的屋顶,我看见竹匾里晾晒着整整齐齐的腌菜就知道我的家还是个好好的家,我看见三匾腌菜就放心了。大姑在门口挥着手拍被子,她的嘴角上生了一个热疮,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她每年秋天嘴角上都会长热疮,我猜她是阴阳不调吧。大姑看上去胖了一点,我不明白她这么辛苦怎么还会胖,要不就是五个孩子少了一个,少操一份心,人就胖一点?我看见大姑双手拍被子的动作很有劲很灵活,心里就更放心了,只要大姑身体好,只要大姑守着我这个家,我这家就是个家呀。
独虎看见大姑就站住了,他躲在谁家的门洞里,等到大姑进了屋,他一阵风似的跑过自家的家门,就这样独虎从香椿树街的东端来到西侧,我看着他像电影里的特务一样鬼鬼祟祟地爬上了小三家的窗子,他竟然从窗子里进了小三的家。
小三家里烟雾腾腾的,四五个愣头青坐在一张草席上打扑克。我敢打赌那帮孩子肚脐眼下面还没长出毛来,可他们每人嘴里都叼着一支香烟,煞有介事地在那儿吞云吐雾。我一时看不清那都是谁家的孩子,只知道他们聚在一起不干好事,这些孩子聚在一起能干出什么好事来?他们是在赌博嘛,我看见草席上有四堆钱,四堆钱还没有毛票分币,都是五元十元的大票子。好家伙,他们是真在赌哇,一个个赌得脸色铁青的。独虎从窗子里进去,他们只是抬头扫了一眼,他们都顾不上搭理独虎。
我看着独虎呢,我真怕他挤进去跟他们一起赌。别人家的孩子拿钱赌博,那是别人家的事,我管不着,要是独虎拿了家里的钱出来赌博,那我饶不了他,谁要是敢在赌桌上拿我家的钱,我就敢掰断他的手。我睁大眼睛看着独虎呢,独虎绕着四个愣头青转了一圈,把每个人手里的牌看了一遍,然后莫名其妙地大笑了一声,幸好他没有挤进去,他也没钱挤进去。我看见他把下巴枕在小三的肩膀上,对陈科长的儿子挤眉弄眼的,小三恶狠狠地把他推开了,于是独虎只好退到屋角,坐到一只大纸箱上去了。
大纸箱上还坐着一个戴眼镜的青年,我不认识他,大概不是我们街上的人。不过他那副眼镜让我凭空对他增添了一些好感。根据我的经验,戴眼镜的青年多半是喜欢学习喜欢读书的,再怎么没出息也比郁勇小三他们强,所以我看见独虎挨着那人坐下,一颗悬着的心就放下了。
我是百货批发站的,我是李方呀。那青年说。
哪个李方?独虎说,你不是庙巷的李得发吧,看你的模样也不像李得发。李得发上个月把三霸捅了一刀你知道吧?
我不是李德发,我是李方,那青年说,我是小三的表兄。
三霸的胳膊也骨折了,嘿,那杂种也有今天。独虎嘻地一笑,说,那杂种打了绷带上了石膏,像《红灯记》里的王连举。
我是小三的表兄,李方说,小三的妈妈是我的姑妈,我家老头子是她的亲哥哥。
谁家没姑妈呀?要姑妈有什么用?独虎说,你怎么不玩牌?
我也玩牌,不是这么玩,李方说,这么玩是玩钱,不是玩牌,这哪是玩牌?
你没钱吧?独虎说,你不玩钱玩牌干什么?
我用牌算命。李方说,我用牌算命很准,你去百货站问一问就知道了,我的同事都相信我给他们算的命。上个月有个同事去外地出差,我说他会碰到小偷,我让他小心钱包,他不信,结果你猜怎么着,公款私款全让小偷扒了。我让他把钱放在鞋垫里,他不听,非要放在上衣暗袋里,暗袋有个屁用,小偷的手是一阵风嘛,他不听我的自己倒霉。
我才不信命能算出来呢。独虎说,就算你能算出别人的命,也算不出我的命,这不是有副扑克吗,你给我算一算。
什么人的命都能算,你的更好算,李方说,你长得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你算这条街上的美男子了。
李方在纸箱上弄牌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眼神有点怪,只是说不出怪在哪儿,他还抓住独虎的手,翻来覆去地看,我就知道他算命是什么水平了。他的一双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闪着热辣辣的光,这家伙热辣辣地盯着独虎看,独虎不以为然。我却被他的这种目光看得心里发毛,我就觉得他心怀鬼胎,就是不知道他怀的是什么鬼胎。
你的命不错。李方说,你的寿命很长,就是小时候经常生病,你以后会很有前途。
谁管小时候的事?谁管什么前途呀?独虎说,你再说,说别的方面的事。
你是独生子,从小就娇生惯养吧?李方试探着说。
狗屁。独虎说。
你的父母命也不错,他们也很长寿。李方又抓住了独虎的手,他用手指在独虎的手心上轻轻地划着,他说,你家老头子能活到八十,你家老娘活得更长,她能活到九十岁。
我听见独虎格格地大笑起来,独虎甩开了李方的手,他指着李方的鼻子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捂住肚子笑起来。这也不怪独虎,这确实是一件让人笑疼肚子的事情。你想想,竟然有人说独虎命好,竟然有人说独虎的父母命好,还他妈的很长寿,这不是在讽刺人吗?世界上最背运的家庭就是我华家,偏偏这个四眼狗就说我们家人命好,还说我能活到八十岁,我真想一把揪住这蠢货,让他把我变到八十岁去,让他说清楚,我们华家人的命好在哪里?
那蠢货还不知道独虎在笑什么呢,嗨,你笑什么?他拍着独虎的脑袋说,我还没说完呢,虽说你的命很好,可这几天你有一劫呀,你得先躲过这一劫。
你还满嘴跑火车,独虎终于止住了笑声,他说,你说什么劫?我要躲什么劫?什么叫劫?
现在还说不清楚,得慢慢给你算。李方煞有介事地用手扒开独虎的眼皮,嘴里啧啧地响着,他就这么扒着独虎的眼皮扒了好一会儿,然后说,你得出去躲几天,你得离开香椿树街几天,过几天再回来劫就过了。
你他妈满嘴跑火车,独虎说,我根本不信你的。
信不信我随便你,反正要倒霉的是你。李方说,我劝你还是出去躲几天吧,躲过这一劫就没事了。
我凭什么要躲?公安局又没通缉我。独虎说,你他妈的别来吓我,我不怕吓。
我凭什么要来吓你?李方说,你要不信就算了,不过我提醒你,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有人会来找你麻烦,不是小麻烦,是大麻烦。
谁来找我麻烦?我又没有什么仇人和冤家。独虎说,是谁,你说是谁?
你怎么知道你没有仇人冤家?不过你自己不知道罢了。李方说,我们单位的一个司机开车得罪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他的汽车把那人的自行车挡泥板刮坏了,他一点都不知道,那天他刚从汽车里出来,后脑勺就挨了一下,那人用链条锁打了三下,他的脑袋上开了三个洞。
我发现我儿子就是从这时开始坐立不安了,很明显李方最终还是吓着了他。是谁?到底是谁要找我麻烦?他盯着李方这么问。你想想李方能告诉他吗?李方这家伙是心怀鬼胎呀,谁来找我儿子的麻烦?谁敢来找我儿子的麻烦?有我守在他头顶上呢。我看见李方在那儿卖关子,独虎认真了就上了他的钩,他这会儿抱着双臂跷着二郎腿呢,他眯着眼睛欣赏着独虎的面部表情,阴阳怪气地说,你不是不信我的吗?
我看见我儿子站在李方面前抓耳挠腮的,他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哀求。我这儿子毕竟还嫩,他经不住别人的坑蒙拐骗,现在他真的相信自己有一劫了,他真的相信自己有一个凶险的仇人冤家啦。你说我要出去躲几天?躲几天?三天?五天?他颓丧地捏着自己的鼻子,眼睛盯着李方手里的扑克,他问李方道,躲到哪里去呢?操他妈的,我没地方躲呀。
我不知道李方那混账小子存的是什么心。我就觉得这家伙心怀鬼胎,他像勾引女孩似的勾引我儿子,后来独虎就跟着李方跳出了小三家的窗子,独虎像一个吃了败仗的俘虏跟着李方走,他们走过香椿树街,来到大桥那边的公共汽车站,汽车来了,我看见李方抓着独虎的衣袖上了车。
你猜李方那混账小子把独虎带到哪里去了?带到他家里去了!独虎又不是女孩,他这么挖空心思把他骗回家想干什么?我真是被他弄糊涂了。看李方那样子也不像人贩子,更不像搞杀人越货勾当的人,但是万一他是个教唆犯呢,万一他是个台湾国民党的间谍特务呢,我放不下心来,就跟着独虎到李方家去做客了。
我所担心的事后来并没有发生,但李方对待我儿子的行为使我耿耿于怀。那天夜里他竟然死皮赖脸地把独虎拉进了他的被窝,这我也不计较了,他家里只有那么一张床嘛,我不能原谅的是李方下流无耻的动作,他在我儿子身上乱摸一气呀,摸得我儿子哇哇大叫,好几次逃下了床。这混账小子他不是瞎了眼吗,我儿子是堂堂男子汉,他不是女孩子呀,他怎么能这样调戏他?我急红了眼,我对独虎嚷道,揍他,揍这个下流无耻的东西,但独虎大概把李方当救命恩人了,他就会说那句废话,别开玩笑,别开玩笑。我可看出来李方不是开玩笑,他真是把我儿子当女孩了,他喉咙里还在呼哧呼哧地喘气呢。我让独虎离开李方的狗窝,我骂他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你就让他把你当女孩看,还不快滚,还不快滚回家去?可我这儿子也真叫没出息呀,他经不住李方的哄骗,又钻进了那个被窝,你替我想想吧,我又不能伸手把儿子从里面拉出来,我只能在一边干着急。这件事情我也没脸再说了,反正那天夜里我的嘴里像是被人塞满了苍蝇,你想想被人塞了满嘴的苍蝇是什么滋味吧,恶心,肉麻,气愤,绝望,对,就是那种乱糟糟的滋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