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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神婆来了。母亲像望救星一样望她。她走向憨头。说:“憨头,干妈看你了。”憨头却闭了眼不语。齐神婆摆摆手,坐在沙发上,接过灵官递来的一支烟,问:“准备好了吗?”

“好了。”妈说,“啥都齐了。”

“东西都好找,就是百家面难办些。找一百个人捏一撮也成。再的嘛,容易。”

“整整跑了一百家,跑了三个庄子。”妈说。

“那当然最好。”齐神婆吸口烟,眯了眼望憨头。妈望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望来希望和信心。可是神婆又把视线扫向别处。

“把画张取了。”齐神婆指指中堂上的毛主席像,说,“那地方是供先人的。有那位神站着,哪个先人敢去?”

老顺吩咐猛子取了。

齐神婆叫老顺把三百张五色纸分成十份。老顺认真地吃力地数着,显得笨手笨脚。灵官过去,利索地数好纸。

“汤饭打好了吗?”神婆问。

“啥都好了。”灵官妈答。

“那就开始吧。投早不投晚,”齐神婆扔了烟头,吩咐猛子搬来八仙桌,上了盘。每副盘有十五个馒头,占了大半个八仙桌。齐神婆摆香炉、鸡血酒、蜡烛、羊肉祭祀等,然后燃香,点蜡烛,焚表纸,口中念念有词。

神婆的禳解仪式简单,不写牌位,不念祷文,向来是直趋目标。焚香燃表之后,齐神婆上了炕,拿过一叠五色纸,在憨头身上绕来绕去,念叨:“燎利了,燎散了,活人冲了燎利了——”

老顺和灵官妈跟着应声:“燎利了。”

“死人冲了燎散了——”

“燎散了。”

“三魂七魄上身了——”

“上身了。”

“三魂七魄入骨了——”

“入骨了。”

“不干不净燎利了——”

“燎利了。”

“不干不净燎散了——”

“燎散了。”

“肚里的疙瘩燎尽了——”

“燎尽了。”

“身上的毛病燎散了——”

“燎散了。”

“燎着安康了,燎着舒坦了——”

“舒坦了。”

而后,神婆将手中的五色纸,放置一旁,说:“翻个身。”灵官猛子就帮憨头翻身。齐神婆取过另一份五色纸,重复前边的动作,重复前边的话。

灵官妈很熟悉齐神婆燎病的这一套。孩子们有毛病时,她也这样燎过。但她知道,齐神婆的燎不同于寻常的燎。齐神婆有“功”。功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她可以理解为“神”。在一次次拍打在儿子身上的五色纸的哗哗声响中,她看到了希望。她一次次望憨头的脸。憨头没有明显的悲喜,但还是添了一种东西。究竟添了什么?说不清。总之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但无疑有希望在里面。这是他平时的那种似麻木似平静的神色中没有的东西。她还发现了儿子偶尔掠向齐神婆的目光中所包含的感激。确实是感激。憨头一向信任“齐家干妈”。妈能读懂他目光里的含义。

哗哗的纸声和神婆独有的神神道道的腔调给屋里添了一种诡秘的氛围。蜡烛忽闪忽闪。这是长命灯。在这个仪式完成之前,灯不可熄。五色纸的上下翻飞带动的风每每使蜡烛摇摇欲熄。灵官妈的心也系在了那忽闪忽闪的烛苗上。她指示灵官猛子站在神婆与八仙桌之间挡住风。烛苗的晃动幅度因之小了,她才放下了提悬的心。

齐神婆逐一燎完了那十份五色纸钱,又取过桃条,在憨头身上轻轻抽打,边打边念叨:

手捻真香焚手掌,桃条本是无极根。

一根付与张天师,一根留与长命君,

还有一根不出门,留在人间打鬼神。

一打家亲并外鬼,二打魍魉不正神,

三打三杀血腥鬼,四打索命冤屈魂。

五打五方并五鬼,六打庙里判官神,

七打七杀铁钉钉,八打邪魔化秽尘。

三千铜棍头里打,三千铁棒随后跟,

骨脉打得粉粉碎,白莲台前化灰尘……

齐神婆神神道道唱着,抽着。好一阵,才下了炕,命灵官妈取了憨头的贴身内衣,代替憨头钻过八仙桌,过关,又出门,到院里的草人前念叨一阵,奠了白酒。这是憨头的替身。它的使命是把憨头的灾难和罪恶等带进阴曹地府去了账。齐神婆给它焚烧了许多纸钱,边烧边念叨:“烧的不是初一钱,烧的不是十五钱,烧的是憨头的买命钱。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万,万变无数。”

念毕,又命猛子灵官带了五色纸、黄白钱、百家面捏的白虎、替身等,烧到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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