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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瘸阿卡领着三人,去下扣子。一路上,拉姆兴致很高。她拉着黑羔子的手,唱起山歌来。黑羔子显得难为情,挣几下,挣不脱,就涨出一脸的红来。

天气很好。那日光,金黄色的,灿烂极了。天也水一样蓝,仿佛能掬一把天空,用来洗脸。空气更是惊人的清漓,深吸几次,五脏六腑就透亮了。秋霜虽打黄了百草,但那秋天独有的爽,却渗入空气了。阳光、微风和一份极好的心情,伴着拉姆纯天然的旋律,在森林里游曳。

进了森林,瘸阿卡寻一种叫“痒桩子”的柴棵。因为,天一下雨,公香子尾部就发痒,得找个柴棵,用那尾巴,不停地拨打柴棵蹭痒。这柴棵,就叫“痒桩子”,特点是光滑,离地面一米左右处油叽叽的。

猛子问:“香子是不是鹿?”

瘸阿卡说:“不是鹿,香子也叫麝,它的肚脐就是麝香。肚脐上有一团一寸方圆的肉,剥开,像羊皮的肚膈儿,叫引皮。剥开引皮,就有香。香有好几种呢,籽儿香,像羊粪蛋子,还有的像丸药,最好;有些像麸皮,叫麸皮香;像面糊糊儿的,叫面香。把香放温火上烤干,就能卖。现在,可值钱了,一个最少卖一千五。前些年,我就是靠捉香子卖香,才活下来的。现在,不叫捉了。不到实实在在扎住手的时候,我也不捉它。”

拉姆说:“就是,再不能杀生了。佛爷说,你这辈子杀了人家,人家下辈子就杀你……你挣啥?安静些。”最后一句,是说黑羔子的。他想挣出她的手。

瘸阿卡笑道:“我早准备好了,等它下辈子杀我呢。……这香子,要说也该死,这天大地大的森林,为啥单在一棵柴上蹭痒。要是乱蹭,人连它的毛也捉不住。谁的痒桩子谁用,不乱来,比贞节烈女还认真呢。那蹭痒的地方,黑明黑明的,没个千万次的摩擦,不会那样。只要找到痒桩子,它就死定了。你说,这样死心眼的东西,该不该死?”

“不该。”拉姆说,“死心眼也不该。它也只有一条命。瞧你,佛爷劝过你多少次了,还这样。”

瘸阿卡说:“叫我慢慢戒成不成?我是吃这碗饭的,一下子断了烟火,叫我喝风呀?”拉姆说:“我养你。你想吃肉了,我背羊肉;想吃素了,我背炒面。成不?”

黑羔子冷笑道:“羊的命就不是命了?”拉姆语塞了,急出泪来,却不知如何应答,那捉黑羔子的手也下意识松了。

“我有个法儿。”黑羔子淡淡地说。

“啥法儿?”拉姆急急地问。黑羔子一笑:“出家。”拉姆说:“尼姑也吃肉呀?”黑羔子说:“藏区的尼姑吃肉,汉地的尼姑却连个荤星儿也不沾。我在汉地给你找个尼姑庵。”拉姆拧了眉头,立在那儿,半晌,才喊道:“原来,你是变着法儿要甩我,没门。”猛子也嘿嘿笑了。黑羔子却没笑。他眯了眼,望一眼远山,慢溜溜地说:“你不出家?那就认命吧。只要你吃过一嘴肉,就不能像审判官一样审别人。这世上,谁也不比别人干净。”

拉姆急出了眼泪。她不明白,这个她自小就熟悉的阿哥,咋忽然陌生了。

“我倒是想出家,可这世上,真有净土吗?那披了袈裟的,能比别人干净多少?”黑羔子说。

拉姆已哭出声来。

瘸阿卡急了:“又咋了?瞧你,忽而笑,忽而哭的,谁敢娶你?”拉姆跺跺脚:“你不听,他要当和尚了。”

猛子笑道:“他才不呢。他满肚子牢骚,进了哪个寺院,寺院便成牢骚坑了。”

黑羔子淡淡地说:“放心,我不进寺院,我啥都不当。可我知道,我是个断子绝孙的命。”

“又胡说了。”拉姆哭道。

“真的。”黑羔子大声说,“瞧,现在满世界干的,哪个不是断子绝孙的事?祖宗抢光了我们的饭,我们又抢子孙的了。子孙没吃的了,不断子绝孙,才怪呢。我最恨啥?最恨祖宗。我可从来不给那群鸟人上坟。知道不,先前,我们那儿,是朝廷马场,是他们吃成了沙窝。他们是一群不负责任的鸟人。”说着,他蹲在那里,呼哧呼哧,出起了粗气。

瘸阿卡说:“哟,几年不见,你咋跟烧山羊一样了?”

猛子破口大笑,“知道不,猪肚井的人叫他啥?也是烧山羊。黑羔子,那绰号,你背定了。”

黑羔子也不觉笑了,脸上的凝重淡了。

猛子对黑羔子说:“你那堆破书,叫你爹烧好了,再不烧,你就疯了。”他又安慰拉姆,“你别在意,他就那个样,冷不丁的,就毛搔人,跟破头野鬼一样。”

谁知,拉姆却冲猛子发起火来:“你咋这样说话?我喜欢他这样。人家才配称男子汉。你,才是毛搔人的破……啥呢。”说着过去,把手伸给黑羔子。黑羔子捉了,站起身来,冲她笑。

“一对神经病。”瘸阿卡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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