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法国这个国度,人们彼此之间变得颇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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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只要注意考察旧制度下的法国,肯定就会遇见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从表面上看,生活于旧制度下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些身居社会中上层的、仅存的引人注目的人,他们相互之间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在这彼此相似的人群里,还有很多微小的障碍物林立着,它们将人群分割成很多部分,而在每个部分的小围墙里,又似乎都有一个特殊社会产生,它只在乎自身利益,对全体的生活却无意参与。

虑及这种近于毫无止境的划分,于是我明白了,既然法国公民比任何其他地方的公民更缺乏在危机中行动一致、互相支援的精神准备,那么一场伟大的革命便可瞬间彻底将这种社会推翻。被这场大动荡本身所推倒的一切小障碍物我都想象到了,并旋即见到一个冰冷的社会,它比从前世界上可能见到的任何一个社会都更为密集,也更为一致。

我说过,在几乎整个王国,长时间以来,各省独有的生活已经不复存在,这就导致全部法国人互相颇为相似。通过依旧存在的种种不同,国家的统一已经很明朗了——立法的一致性是国家统一的一种反映。

随着18世纪社会的前进,国王的敕令文告、御前会议的判决量上升,它们在整个帝国用相同的方式执行一样的规章制度。除了统治者之外,被统治者也认为法律在各地应该大致相同,在所有人面前都一视同仁,这种思想,反映在法国大革命爆发前30年不断出现的改革规划里。而在200年之前,如果我们能如此说的话,这种思想的材料还是匮乏的。

虽然各省人们的地位有所差别,但各省之间越来越相像,而且在各省之内,不同阶级的人,至少是所有置身平民百姓之外的人,越来越趋于一致。

对这一点,1789年不同等级所递交的陈情书最能证实。人们观察到,那些起草人因利益而产生的分歧很深刻,不过在所有其他方面,他们又互相有着一致性。

假如你对初期三级会议有所研究,一定能发现截然不同的景象:资产者与贵族那时拥有的共同利益很多,共同的事务也很多;他们表现出更微妙的彼此仇恨,不过他们好像依旧属于两个完全不搭的种族。

岁月保留了并且在许多方面增大了这两种人不同的特权,时间也发挥着神奇的作用,让两者在所有其他方面趋于相同。

数百年以来,法国贵族不断贫困化。一位贵族在1755年悲伤地如此记载道:“虽然享有特权,贵族每日都在破产、销声匿迹,第三等级却占据财富。”对贵族财产进行保护的法律反而是一如既往,贵族的经济地位也没有出现过变化。不过,随着贵族权力的沦丧,他们以 相应的比例随处成为穷苦之人。

人们会声称,在人类制度里,好比在人体中一样,除了行使不同生存职能的各种器官之外,还有一种眼睛瞧不见的中心力量存在着,这种力量就是生命的本源。器官看上去仍然跟以往一样运动,但却是没有用处的,当这赐予生命的火苗终于要熄灭之际,所有事物瞬间陷入败落与消亡。法国贵族还拥有各种替代继承权利,伯克甚至观察到,在他所处的时代,在法国比在英国更能常常见到替代权利,且替代权利更具有强制性,比如长子继承权、永久地租,以及人们所称的全部用益权。对于为战争支付的巨额钱财,贵族已经将之免除了;然而贵族保持免税权,而且这种免税权大为增加,也就是说,他们在丧失职务的同时,将补贴保存了下来。此外,他们还拥有很多他们的先辈从来都没拥有过的钱财上的益处,可是,随着治理的习惯与精神的沦丧,他们渐次走向贫穷。我们在前文中谈及的那种大规模的地产划分,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正是贵族的渐次贫穷。

贵族将土地一块一块地兜售给农民,仅保留领主的定期租金,定期租金让贵族仅仅维持虚有其表的脸面罢了。在法国的很多省份,比如杜尔阁提到的利穆赞,仅剩下不富裕的小贵族,他们对土地几乎不再具备拥有权,而仅仅是依赖领主权和地租维持生计。

早在19世纪初,就有一位总督指出:“在这个财政区,贵族家庭的数量依旧增加到数千家;不过其中年金近20000里佛的人家连15家都不到。”1750年,从另一位总督(弗朗什–孔泰的总督)向其继任者进行的介绍里,我看到这样的话:“这个地方的贵族十分和善,不过一点也不富有,他们既骄傲又困顿。与他们昔日的处境相比,他们遭到很大的嘲讽。让贵族处于这种穷苦状态,强迫他们服务,向我们恳求援助,这并不是坏政策。”总督补充说:“他们构成一个团体,只接纳那些可以证明四代宗亲为贵族的人。这个团体没有得到许可证,只不过被容忍罢了,它每年一次,在总督现身的情况下,召集会议。他们在一起吃饭和做弥撒后,各回各家,一些人骑着良马,另一些人则走路。你会见到这种集会如何可笑。”贵族渐次贫穷这种现象,不仅在法国,而且在欧洲大陆多多少少均能够观察到,在那些地方,像在法国一般,封建制度已经不复存在却又没有新的贵族制形式将其替代。在莱茵河流域的德意志民族中,这种衰弱特别显著,特别引人注意。唯有在英国,情况正好相反。在那里,至今尚存的古老贵族世家不仅沿袭着,而且其钱财还大大增加了。他们不仅在钱财上而且在权力上依旧独占鳌头,在他们周边成长起来的新贵族只能效仿他们的富庶,却没有办法将其超越。

在法国,也许只有平民继承了贵族丧失的全部财富,有人曾说他们是汲取贵族养料发展起来的。不过没有任何法律能够对资产者的破产造成阻碍,也没有任何法律能够对资产者的发财致富进行帮助,然而资产者却不断积聚财富。在很多情况下,他们成为与贵族一样的有钱人,有时比贵族还要出手大方。而且他们的财富往往属于同一类型:虽然他们平日住在城内,他们往往是田地的所有者,有时甚至还获得领地。

教育与生活方式已经让这两种人拥有大量其他的相似特征。资产者与贵族拥有同样丰富的文化,而且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其文化来源恰恰是相同的,两者均由相同的光线照耀。对于彼此而言,教育同样是理论性与文学性的:巴黎日益成为法兰西仅存的导师,它已将同一形式的共同行为举止赋予了所有人。

在18世纪末,人们仍然能够看出贵族与资产阶级举止行为上的差别,因为人们所谓的举止行为这种外在的风尚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方可趋于相同。不过,事实上,一切高居人民之 上的人彼此间都有类似之处。他们拥有一样的思想、一样的习惯、一样的兴趣,进行一样的娱乐,阅读同一种书,说着同一类言语。除了权利不同之外,他们并没有什么差别。


第7章 在欧洲各国里,法国怎样变成这样的国家,其首都已获得压倒外省的重要位置,并汲取了全帝国的精粹第9章 这些如此相像的人怎么比往昔更加割裂为一个个陌生的小团体,互相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