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主题的综合评述
在彻底结束我的研究之前，我要最后再进行一次观察，并以之作为显示新世界面貌的各种特点的一个综述，同时也为平等给人们命运带来的一般影响作一个判断。然而，这项工作是如此艰巨以至于我开始感到犹豫，我怕我有限的视野和智力无法胜任这个重大命题。
我试图描绘和品评的新社会才刚刚诞生。它还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定型，导致它产生的大革命还没有结束，从我们今天的所见所闻中，还无法判断哪些东西会随着革命本身的结束一起消亡，哪些东西会在革命结束后继续存在。
这个新兴的世界，还有一半正陷在旧世界的残垣断壁之中，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谁也说不好哪些古老的制度和习俗会被保留下来，哪些会彻底消失。
虽然发生在社会面貌、法制、人们的思想感情等领域内的革命还远远没有结束，但它所造成的影响也已超过了至今为止世界上所发生的任何事情。我一个时代接一个时代地往上回溯，一直追溯到古时候，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变化能跟现在的剧变相提并论。未来已经无法再从过去那里借鉴到什么，精神正在逐渐坠人黑暗的无底深渊。
然而，在如此繁杂的图景中，我还是发现了一些初具轮廓的主要特征。我接下来就要谈一谈它们。
我眼中的世界善恶各据一半，分布平等。巨富已经消失，小康之家却在不断增加。欲望和享受在以双倍的速度增加，但是既不会出现巨大的繁荣，也不会出现惨绝人寰的凄凉景象。每个人都很上进，但真正胸怀大志的人却少之又少。所有个人都软弱无助，而整个社会却异常活跃，强大，并富有远见。个人做的是小事，国家做的是大事。
精神不能再继续发挥作用，不过民情却很温和，立法也非常仁慈。虽然伟大的献身精神，还有最高尚、最光辉的德行不会再出现，但人们的日常习惯却十分淳朴，很少有暴力事件发生，更不要谈什么残酷手段了。人类的寿命逐渐延长，人类的财富也越发具有保障。生活虽然不再光鲜华丽，却也舒适安逸。人们的享乐虽谈不上高雅，却也不至于流于粗鄙。没有人再去讲究烦琐的礼节，也没有人喜爱低级趣味。不存在学识高深的大师，也不存在愚昧无知的平民。虽然天才越来越少，但知识却得到了普及。人们理性的进步不是由某几个力量强大的人推动的，而是众人的微小努力积少成多的结果。文学领域内不会出现太多旷世之作，但作品的数量和种类却会大大增加。来自不同种族、阶级、国家的各种束缚都将不复存在，人类会空前地团结在一起。
假如你让我指出这些特征中最普遍和最显著的特点，我会告诉你，这个特点就是财产所具有的无数种形式。凡是极端的现象都会日趋减少直至消失；所有最高的东西都会慢慢下 降，并被中等的东西代替；这些中等的东西与世界上存在过的那些相似品相比，不高不低，不光彩夺目也不黯然失色。
我环顾一下这些平庸的众生，发自内心地为这种整齐划一的情景感到悲哀，并为这里已经不复存在社会而感到遗憾。
最伟大的人和最卑贱的人，最富有的人和最贫穷的人，最聪明的人和最愚昧的人，通通并存于这个世界上，我总是习惯将视线从后者身上移到前者身上来，而且前者会让我感到欢喜。然而，我知道这种欢喜源于我的弱点，原因是，当我在同时观察周围所有的东西时，能挑选出来的对象往往都是最合我心意的。但全能的上帝却不会如此，他会把视线放在所有事物上，能看清整个人类和每个个人。
我们当然相信，让这位造物主和人类保护神感到赏心悦目的，并不是个别人的穷奢极欲，而是整个人类的巨大幸福。所以，那些在我看来是衰退的东西，在上帝看来却是进步的；那些东西让我不快，上帝却很喜欢。平等也许算不上崇高，但你不能否认它很正义，正是因为它的正义才让它变得伟大而美丽。 [1]
我希望自己能努力达到上帝的这个观点，并尝试着用此种观点去看待和评判世上的所有事物。
没有谁能绝对肯定新的社会状况会比旧有的社会状况优越，但要看出它们的不同还是很容易的。
一些为贵族时代所固有的弊端和美德与现代人的个性水火不容，因此无法在现代人中间流传。一些爱好和本性，在前者眼中是邪恶的，在后者眼中却是合乎情理的。一方自然生发出的思想却遭到另一方的断然否决。这就好像两个迥然不同的人，有着各自独特的善恶和优缺点一样。
所以，一定要特别注意，不能用已经作古的社会留下的观点来评判新诞生的社会。这种做法是有失公正的，因为这两种社会完全不同，毫无可比性。
要求现代人具有他们祖先所拥有的美德，也不合乎常理，因为祖先们所在的社会已经是过去式了，而由它产生出的一切善恶观点，也因它的崩塌而陷入混乱，以至于难以辨识。
然而，现在还无法充分了解这些情况。
我已然看见，大多数当代人正对由贵族时代所产生的章程、观点和思想加以选择。他们会随意地将一部分弃之不顾，而将另一部分保留下来，并将保留下来的部分带到新诞生的世界中来。
在我看来，他们的第二种想法是吃力不讨好的，除了浪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外再不会有任何收获。
其实，不应再将身份的不平等给人们带来的那些特殊优待继续保持下去，而要切实保护好平等给人们带来的新的好处。我们没必要让自己变得和先辈们一样，而是应该尽力获得自己所应有的幸福。
当我的论述抵达终点后，我全面地回顾了一下我曾深入研究的所有不同对象，结果是，我既感到恐惧又抱有希望。我目睹了一些严重的危险，但我认为它们是可以被排除的；我目睹了一些重大的弊端，但我认为我们是能对其加以避免或抵制的。我也因此而越发地相信， 只要民主国家肯做，它依然可以创建一个高尚而繁荣的社会。
我知道，在一些当代人看来，人只要生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可能自己为自己做主，必然会受到种族、土地、气候等外部因素所带来的影响，而人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些无法克服也无法理解的力量的支配。
这种消极错误的观点，会导致人们软弱不堪，国家畏缩不前。上帝创造出的人类不是完全独立的，但也不都是奴隶。没错，上帝在所有人周围都画了一个他无法逾越的命运之圈，但是在这个广袤的范围里，人们还是可以变得强大和自由。这同样适用于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
平等是大势所趋，已非各国的人力可以阻止。然而，平等带来的是自由还是奴役，是野蛮还是文明，是贫困还是繁荣，就要取决于各国自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