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道德
每个时代里,国家的法律及一般道德条例,总想阻拦人类根深蒂固的不诚实劣根性的发动。在中世纪——与其他时代并无显著的不同——人类无分善良或邪恶,均对其子、伴侣、宗教会众、敌人、朋友、政府及神有过欺骗的行为。中世纪的人类特别喜欢伪造文书。他著作伪经,也许只是希望这些伪经被视为美丽的故事;彼伪造教令作为教会政治上的武器;忠心耿耿的僧侣伪造特许状,俾取得国王对修道院的协助。根据教廷的说法,坎特伯雷大主教郎佛兰克伪造特许状以证明其辖区之历史悠久;许多校长亦伪造特许状,假称剑桥的某些学院由来已久;而“神棍”(“pious frauds”)亦篡改经文,虚构千件启示性的奇迹。在教育、商业、战争、宗教、政府及法律等方面可说是贿赂泛滥成灾。学童贿赂考官;政客花钱取得一官半职,并向朋友募集必要的款项;有了贿赂,证人即会随意起誓赌咒;诉讼当事人赠礼给陪审员及法官——1289年,英王爱德华一世迫而把多数枉法贪污的法官及部长解职。法律规定每次开庭均须庄重起誓;人们面对经文或圣人遗物起誓;有时他们被要求宣誓遵守即将起誓的誓言;但是伪证的情形太平常,故有时必须以格斗胜负来决定曲直(trial by combat),希望上帝会把较大的骗子找出来。
纵使有千件同业公会及市政府的法令刑章,但是中古技工仍然使用劣质货、不足的升斗尺寸及容易使人上当的赝品来欺骗顾客。某些面包师在揉面板上做一门瓣,在顾客的眼前公然偷取小部分的面团;已经成交的好布,暗中竟为廉价布所取代;劣质皮经过修饰后竟像是好皮;干草或羊毛袋中加上石头以增加其重量;诺维奇肉罐头商被控以“购进劣肉,制造损害人体的香肠及布丁”。雷根斯堡的贝特霍尔德(约1220年)述说各种行业欺骗的不同方式,以及市场商人欺骗乡下人的伎俩。作家及讲道家抨击财富的追求,但是有一句日耳曼中世纪谚语说:“有钱可驾驭万物。”某些中世纪道德家断定人之好利实强于人之好色。封建制度下,讲求侠士之誉常常是事实,但是很明显地,13世纪与历史上任何时代一样,讲求物质主义。上述这些奸计是取材自相当广大的空间与时间,虽然这种例子实在不少,但是可以假定它们只是特例。它们只能证明一种结论的正确性,即信仰的时代与怀疑时代一样,人类本性并没有较好,而且不论是什么时代,法律与道德面对天生并非守法公民的人类的固有个人主义,当然只是差可维持社会秩序而已。
多数国家视严重盗窃为该处死之罪,教会按例将强盗处破门律;即令如此,偷窃抢劫案件,小自街上扒窃大至莱茵河上进行盗窃的男爵,可说层出不穷。饥饿的佣兵、逃亡的罪犯及毁家的骑士,均使得道路不靖;夜间市街到处可见争吵、抢劫、强奸及谋杀。13世纪英格兰验尸官记录显示:“有部分的杀人案在今日会被视为丑事”;因谋杀致死者较意外死亡者多2倍,然犯罪者很少有被抓到的。教会耐心压制封建战争,但是其成功的措施,却是将人力及好战个性转用于十字军东征,就某方面说,这是争领土及商业的帝国主义战争。一旦进入战争,基督徒并不比异教及其他时代的战士,对败军更仁慈,对于承诺及条约亦不会更加信守。
显然中世纪与在我们之前的任何文明相比,残酷与兽行只有更平常。野蛮人虽成为基督徒,却不会立刻改变其野蛮的本质。贵族贵妇拳打其仆人,并互相扑打。刑法虽是严刑峻法,却没能压制兽行及罪恶。轮架、滚油釜、火刑柱、活烧、剥皮、野兽分尸等,常被用作处刑方式。盎格鲁—撒克逊法律规定,女奴被控偷窃,则80名女奴皆应课以罚款,并应取3把柴来将她活活烧死。13世纪末期意大利中部大战中,根据当时意大利僧侣萨利姆贝内(Salimbene)记载,“俘虏被野蛮残忍地加以处置,惩罚的严厉几乎令人难以置信”——
他们在某些人头上绑以绳子及杠杆,用力勒紧,使其眼珠从眼眶中突出落在双颊;他们把某些人高高吊在空中,仅将左手或右手拇指绑上,支持其全身的体重;对于另外一些人,他们以更邪恶更可怖的严刑加以处置,使我简直羞于描述;其他人……他们会把他们的手绑在后面使他坐着,然后在他们的脚下放一盆正燃着的煤……或把他们的手脚绑在烤肉叉上(就像运交给屠夫的羊一样),整天吊着,食水两缺;或用一根粗木磨损其外脚胫,直至露出骨头来,这光是用眼睛看就觉得可悲酸楚了。
中古人类能勇敢忍受各种苦楚,也许较今日西欧人较不那么在乎。各阶层的男女均极诚恳热情;他们的佳节即是饮酒盛宴、赌博、跳舞及性的放纵;他们的玩笑均极坦诚,非今日所可匹敌;他们言语随便自由,发誓赌咒的情形很普遍,用场亦多说。尤安维尔说,法兰西人一开口很少有不提到魔鬼的。中世纪人的胃口较今日为大,他们可以坦然忍受很多最拉伯雷式(译按:拉伯雷,法国讽刺作家,1494?—1533年)的讽刺言论;乔叟书中修女倾听《米勒故事》(Miller’s Tale)中的“粪便学”;善良的僧侣萨利姆贝内的编年史中,有时也涉及难以直译的肉体问题。酒店到处林立,某些极为现代化,供应醇酒美人。教会试图在星期天关闭酒店,但效果甚微。不时的酩酊大醉是各阶级的特权。吕贝克一位访客发现有些贵妇戴面纱在酒窖中痛饮。在科隆一地,有一个喝酒会,虽然提倡痛饮,但是该会严格规定,会员行动及言词应保持温文尔雅。
中古人们与其他时代的人一样,是欲望与浪漫、谦逊与自负、残忍与温柔、虔诚与贪婪等人性的综合。纵情饮酒诅咒的男女,往往亦是仁慈做千件善事的人。与今日相同,当时猫与狗亦是人之宠物;狗被驯以引导盲人;骑士宠爱马、猎鹰及狗。12及13世纪,慈善事业再次达到最高峰。个人、同业公会、政府及教会共同救助贫寒不幸者。施舍极为普遍踊跃。希望上天堂者留下遗产进行慈善事业,富人替穷女孩办嫁妆,每天供给数十名穷人饮食,遇到佳节则供应几百人之多。许多贵人门前,每星期供应任何需要者饮食3次。几乎每位贵妇均觉得纵然道德上无此必要,在社交上却有必要参与慈善工作。13世纪,罗杰·培根主张拨公款救济穷人、病人及老年人,但是实际上仍由教会负担主要的慈善工作,因教会为遍及欧陆的慈善救济单位。格列高利一世及查理曼大帝及其他皇帝均规定,各教区征收之什一税的1/4应用以救济贫苦老弱,事实上有一时也确是这样做;但是世俗首长及高级教士没收教区收入的结果,使得12世纪教区行政受到破坏,其工作遂较之从前更依赖主教、僧侣、修女及教皇了。除了少数不良分子外,修女皆努力办教育、看护及慈善事业。她们日见广泛的服务,是中古及现代史中最光明和最感人的特色。靠赠礼、施舍及教会收入维持的修道院,供应穷人饮食,照顾病人,并替囚犯缴纳赎金。成千僧侣教育年轻人,照顾孤儿或在区院中服务。克吕尼大修道院广泛施舍救济品,以赎其富有之过。教皇尽其能力救助罗马的贫民,并以自己的方式继续进行自古即有的帝国救济。
纵有这些慈善事业,乞讨的情形却仍日益盛行。医院及救济院试图供给全部申请者食宿;不久,院门就挤满了瘸腿者、老弱、瞎眼、褴褛流浪汉等,彼等“辗转于救济院间,悄悄搜寻一些面包和肉块”。中古基督教及回教世界,乞讨的范围及持续性,除了今日远东最穷苦地区外,再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