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姆斯会议(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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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第三个演员又步上了舞台,此后30年间,他在神学与国家之冲突上,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在以后的12个章节中,他会闯入我们的叙述之中。

未来的国王查理五世,出生于没落的皇族。他的祖父为国王马克西米连,祖母为勃艮第的玛丽(Mary),也是“勇士”查理的女儿。外祖父母为斐迪南及伊莎贝拉(Isabella)。父亲为“英俊者”菲利普,26岁当卡斯蒂利亚国王,28岁逝世。他的母亲为胡安娜,在查理6岁时,开始精神错乱,直活到查理55岁时才去世。查理在1500年2月24日,诞生于根特(比利时西北部之一城市),在布鲁塞尔长大,他一直保留着佛兰德斯(Flanders,昔为欧洲的一个国家,位于北海沿岸)的语言和习性,直到最后他退隐西班牙。西班牙人和日耳曼人都不会宽恕他。他会说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和法语,他也会在5种语言中保持缄默。乌得勒克(Utrecht)的阿德里安(Adrian)曾尝试教他哲学,略有成就。从这位善良的主教,他接受了正统宗教信仰的强烈灌输,但是很可能是在他中年时,又从他佛兰德斯的顾问和朝臣处,吸收了对宗教教义的怀疑论。在这些人中间,伊拉斯谟式的忽视教条,是最为普遍的。有些教士抱怨,查理的身边,允许那么多宗教意见的自由。他证明虔诚非常重要,但他还是仔细地研究战争的技巧。他阅读科米尼(Comines,译按:法国历史学家兼外交家),而且几乎在孩提时代,就学会了外交权谋的应用,及国与国之间的无道义性。

1506年,在他父亲逝世时,他继承了佛兰德斯、荷兰、弗朗什——孔泰(Fra-nche-Comté)及勃艮第的统治权。15岁时,登基为查理一世,是西班牙、西西里岛、萨迪尼亚(Sardinia)、那不勒斯和西班牙美洲(Spanish America)之王。19岁时,他渴望成为帝国皇帝。法兰西的弗朗西斯一世于此时也抱着同样的欲望。有皇帝选举权的诸侯们,都热衷于贿金;查理在这一场竞争中,花了85万弗罗林金币而获胜(1519年)。为了聚敛这一笔贿金,他向富格尔借了54.3万金币。从这时候开始,查理和富格尔互相支持。当他延误归还借款时,雅各布·富格尔二世很严厉地提醒他:

众所周知,陛下若没有我,不可能得到皇帝的荣誉,我可以提出所有使节的明文贷借对照表……我所重视的,并非只是我个人的利益……我尊重地要您仁慈地汇下款额,并连同利息一并汇下,勿再延误。

查理将安特卫普的关税扣留权给富格尔,作为债务偿还的一部分。当富格尔几乎被征服匈牙利(Hungary)的土耳其人所摧毁时,查理将西班牙矿产的控制权转给富格尔,借以拯救富格尔。从此以后,许多政治史的关键将是Cherchez Le banquier(法文,意为寻求银行家)。

这位19岁的青年,是除英格兰、法兰西、葡萄牙(Portugal)和教皇国以外,整个中、西欧的名义领袖。他已经有显见的健康衰弱情形,这是加速他改变的原因。他的脸色苍白、身材短小、相貌平凡,有个鹰钩鼻和尖而突出的下颌、声音细弱、态度严肃、本性善良且和蔼可亲。但是,他很快就学到——一个统治者必须保持距离和矜持,沉默是一半的外交手腕,以及公开的幽默感有损于皇家庄严的气息。阿莱安德于1520年与查理会面。他向利奥十世报告:“依我看来,该王似乎有超乎他年龄的谨慎,他脑海里想的东西,比他脸上所表现的还要多。”查理并非是个很精明的人,只有在他“判断人”时显得精明——因为“判断人”是整个生存竞争的一半。他很少去面对他所面临的危机——但是实际上却有很多危机。由于身体、心理的怠惰,使他变得很迟钝,除非情况马上需要他作决定。需要他马上作决定时,他就采取非常迅速的解决方式,而且对他的策略,非常固执。他运用智慧,不是出于本性,而是出于尝试。

1520年10月23日,查理五世,还不满20岁,到查理曼的亚琛(Charlemagne's Aachen)接受加冕。腓特烈王已经出发,要参加这项加冕典礼,但在科伦,因痛风症而止住行程。在那里,阿莱安德又会见腓特烈王,再一次要求给他一项逮捕马丁·路德的令状。腓特烈王请教伊拉斯谟的意见。伊拉斯谟护卫着马丁·路德,他指出罗马教会充塞着令人哭泣的罪恶,并争论道:马丁·路德这种拯救罗马教会的努力,不应该被制止。腓特烈王问他“马丁·路德主要的过错何在?”时,他回答道:“有两点——他攻击戴着皇冠的教皇和鼓着肚子的教士。”他又问教皇训谕的真实性,对他而言,这道训谕似乎与他所了解的温和的利奥十世不符。于是,腓特烈王告诉教皇使节:马丁·路德已提出请求,在结果未为众人知道以前,马丁·路德应该保持其自由之身。

皇帝查理五世也作了同样的答复,他曾经答应选侯们——任何日耳曼人都不能随便被定罪,除非经过日耳曼公平的审判——以此作为他当选的条件之一。无论如何,他的地位使得正统信仰具有强制性。他比较像是西班牙国王,而不像是讨厌集权政府的日耳曼帝王。西班牙的教士们一定无法长期忍受他们的元首宽容异教徒。除此之外,战争在法国已经隐约可见,将要攻取米兰作为战利品,而教皇一定会出兵支援。神圣罗马帝国由教皇成百的职权来维系,其中一项职权失去时,便会深深地影响到其他职权。查理皇帝没有罗马教会给予道德及政治行政方面的帮助时,他要如何统治他那广阔而分歧的帝国?即便目前,他主要的大臣都是教士。并且他还需要教会基金和教会力量,以保护匈牙利,抵御土耳其。

查理有这些各种各样的问题存在脑海里,而不只是一个倔强的教士的问题而已,因此,他在沃尔姆斯(Worms)召开帝国会议。当1521年1月27日,重要的贵族和教士,以及各自由城市的代表们,在沃尔姆斯聚集时,马丁·路德成为他们最主要的话题。酝酿了几个世纪的宗教改革的力量,现在,以欧洲史上最富戏剧性的方式,开始出现端倪。一位天主教历史学家称:“日耳曼贵族们,鼓掌赞成马丁·路德的攻击。”阿莱安德本人曾说道:

所有日耳曼人都武装起来抵抗罗马教会。整个世界为了即将在日耳曼举行的会议而哗然。教皇所颁发的开除教籍之训谕成为取笑的对象。很多人已经不再接受忏悔圣礼……马丁·路德的肖像画,头顶上被加画了光环。人们吻着这些画。肖像画大为畅销,使我无法购得一张……我不能上街,因为日耳曼人把手按在剑柄上,对我咬牙切齿。我希望教皇能赐我一张完全的赦罪状,并且假使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希望教皇能照顾我的兄弟姐妹。

这阵激动是由反教皇的一些小册子,旋风般煽动起来的。一辆马车,为了哀怜阿莱安德,而不载这些无礼的小册子。从离沃尔姆斯数英里之处埃伯斯堡(Ebernburg)的济金根城堡,胡藤对这位日耳曼教士发出猛烈的攻击:

走开!肮脏的下流胚!离开礼拜堂吧!罪大恶极的商人!不要用你们污秽的手触摸祭坛……你们怎敢把宗教用的钱,花费在奢侈、放荡和虚饰上,而让诚实的人,为饥饿痛苦?你们恶贯满盈。你们没看到自由的气息正在激荡着吗?

支持马丁·路德的情绪如此高昂,致使皇帝御用的圣芳济会的让·格拉匹恩(Jean Glapion)神父,不得不私下与腓特烈王的牧师乔治·斯帕拉丁(George Spalatin)会晤,企图使双方和解。他宣称对马丁·路德的早期著作,非常赞同;但对《罗马教会的巴比伦尼亚囚禁》一书,他感到“好像从头到脚,被鞭打着”。他指出,任何宗教信仰系统,都无法安稳地奠基于《圣经》,因为“《圣经》就像软蜡一样,可以让每一个人随兴所至地扭或拉”。他承认教会改革的迫切需要,实际上,他已经警告其皇帝告解人:“假如他和所有的王侯不能使罗马教会免于这种过分傲慢的辱骂的话,上帝将会惩罚他们。”同时,他保证查理在五年之内,一定会完成最大的改革。即使现在,可怕的马丁·路德教派,已经爆发了,他仍旧认为,只要马丁·路德愿撤回自己的看法,和平相处仍旧是有可能的。马丁·路德在维藤堡对此作了一番评价后,拒绝了。

3月3日,阿莱安德向帝国会议提议——立即惩处马丁·路德。议会袒护马丁·路德,声称:不应未经审判,就予以定罪。于是,查理邀请马丁·路德前来沃尔姆斯,为他的教义和书籍作证。他写道:“你有我们的安全通行证,无须害怕暴力或干扰。”马丁·路德的朋友,请他不要前往,并提醒他——以前西吉斯蒙德皇帝,也给过胡斯安全通行证。乌得勒克的阿德里安,现为托尔托萨(Tortosa)地区的大主教,不久即成教皇,向他从前的学生——即目前的皇帝——要求,勿重视安全通行证,逮捕马丁·路德,遣送罗马。4月2日,马丁·路德离开维藤堡。在爱尔福特,一大群人,包括40位大学教授,欢呼迎接他。当他到达沃尔姆斯时,斯巴拉丁冲过来警告他“不要进去,尽速回维藤堡”。马丁·路德回答道:“纵然沃尔姆斯的恶魔,像屋上的瓦片一样多,我也要去。”一群武士,于4月16日,跑来和他会合,护送他入市。街头巷尾都有他到达的消息,2 000群众围绕着他的坐车。阿莱安德称:全世界的人都跑来看马丁·路德,即使是查理皇帝,也要黯然失色了。

4月17日,马丁·路德穿着教士服,出现于议会。议会出席者有:查理皇帝,6位选侯,由诸侯、贵族、高级教士、市民等组成的令人敬畏的法庭,以及带着教皇威信、正式公文及雄辩口才的杰罗姆·阿莱安德。在马丁·路德旁边的桌上,赫然收集着马丁·路德的书籍。约翰·埃克(Johann Eck)——不是莱比锡辩论会的那位埃克,而是特里尔(Trier)大主教的一位官员——他问马丁·路德:这些是否为他的著作,及是否愿意撤回他书内的异端思想?这时候,站在帝王的威仪和罗马教会委派的权力和威势面前,马丁·路德失去了勇气。他以低沉且缺乏信心的声音回答:书籍是他的著作,但是对第二个问题,需要时间考虑。查理给他一天的时间考虑。回到寓所,他接到胡藤给他的信,要求他坚定立场。有几位议会会员也私下跑来鼓励他。很多人都觉得他最后的回答,将是历史的转折点。

4月18日,马丁·路德较有信心地面对议会。现在,议会的空位,都挤满了人,连选侯都很难进入他们的座位,而且大部分的人,都是站着旁听。埃克又问马丁·路德:是否愿意撤回全部或部分的著作?他回答道:“有关教会腐败的著作,那是出于大家共同承认的。”皇帝爆喊一声“不!”,打断他的话。但马丁·路德继续说下去,并攻击查理:“假使我撤回这一点的话,就等于打开了更专制、更不虔诚之门;假使我应神圣罗马帝国的请求,而撤回我的意见的话,那一切将会变得更糟糕。”至于书籍中的教条部分,马丁·路德同意撤销任何与《圣经》不符的看法。关于这点,埃克以拉丁语表示异议,充分表明罗马教会的观点:

马丁·路德,你的辩辞,从《圣经》的观点听来,总是异端的说法。你只是重蹈威克利夫(英国宗教改革家)与胡斯的覆辙……你怎能认定自己是惟一了解《圣经》经义的人?你把你的判断,自认为高于这么多有名望的人,还声称你懂得比他们多,这样应该吗?你没有权利怀疑有关最神圣的正统信仰,那是由基督创下,由使徒传遍世界各地,由殉道者的血液作证,由神圣的会议通过,而由罗马教会加以阐明的……这些是教皇和帝王都禁止我们加以讨论的,否则辩论便永无休止了。马丁·路德,我问你,要直截了当地回答,不要转弯抹角,你要不要撤销你的书籍和书中的错误?

马丁·路德以德语给出带有历史意义的回答:

由于阁下和陛下,希望得到一个简单的回答,所以我不作太详细的答复……除非我被《圣经》中的十诫判为有罪,或有其他显著的理由(教皇和教会的权威,我并不接受,因为他们彼此互相矛盾),我的良心,是出于上帝的命令。我不能也不愿撤回任何意见,因为违背我的良心,是错误又不安全的事情。求上帝帮助我!阿门。[1]

埃克还击道:教会会议在教条的制定上,无丝毫错误可以被指出。马丁·路德回答,他就是要来指证错误的人。皇帝不由分说地插话:“够了,他已经不接受教会会议了,我们无须多听。”马丁·路德回到寓所,非常厌倦于这场争论。但是,他相信他已经证明了卡莱尔(Carlyle,译按:苏格兰作家、历史学家及哲学家)以后所称的:“在人类现代史上,最伟大的一刻。”

皇帝像教士一样震惊。他生为皇族,已经习惯于权威。他认为每个人可以解释《圣经》,及按照个人的判断和良心,决定接受或拒绝法令或教令的权利,会很快就败坏社会秩序的基础。这是自明的,因为对他而言,这些权利是基于道德,换言之,就是由宗教信仰的神奇的处罚力量所产生。4月19日,他召集一些重要的诸侯,在他的房间开会。他向他们提出一项忠诚而热心的宣言。宣言以法文写成,很明显是出于他的手笔:

我出生于高贵的日耳曼民族及西班牙天主教国王、奥地利大公爵和勃艮第公爵的悠久基督教王国的传统。祖先们一向都至死忠于罗马教会,保护天主教的信心及上帝的恩宠。我决定要步先祖之后尘。一个教士,要和千年的基督教教义相对抗,一定是错误的。因此我决心将我的领土、朋友、身体、血液、生命和灵魂作为赌注……昨天,我听了马丁·路德顽固的抗辩后,很后悔这么久对他和其错误的言论未加抵制。我不会再为他做什么事了。他可以凭借安全通行证回去,但是,不能够传道或鼓动任何骚乱了。我要把他当成一个声名狼藉的异教徒来反对。而且,我要求你们宣布反抗马丁·路德,因为这是你们所答应过的。

4位选侯同意了,萨克森的腓特烈王及巴拉丁挪领地的路德维希(Ludwig)不同意。4月19日晚上,匿名人士在市政厅的门上及其他地方,招贴日耳曼人象征社会革命之农人的鞋子。有些教会震惊了,且私下恳求马丁·路德和罗马教会修好,但马丁·路德仍旧坚持他在议会的态度。4月26日,马丁·路德起程回维藤堡。利奥十世下令,必须尊重安全通行证。除此之外,腓特烈王害怕帝国警察在5月6日安全通行证期满后逮捕马丁·路德。得到马丁·路德勉强同意后,腓特烈王安排伏兵在他回家的路上,将他劫走,藏于瓦特堡(Wartburg)的城堡里。

由于很多人离开议会,致使议会显得势单力薄。在这种情况下,查理皇帝于5月6日在议会发表一项草案,该草案是阿莱安德准备作为“沃尔姆斯公告”(Edict of Worms)的。该草案控告马丁·路德:

侮辱婚礼、诽谤忏悔及否定主耶稣基督的身体和血。他认为圣餐的饼与酒,完全依靠接受者的信心。在他的自由意志的否定中,他是个异教徒。一位教士的恶习性,与古代的错误,臭味相聚,又造成另一个恶臭的教士。他否认教皇的权力,又鼓励俗人以教士的血液洗手。他所教导的言论,会导致叛乱、分裂、战争、谋杀、强盗、纵火,以及基督教国家的崩溃。他过着莽汉的生活,他焚毁了教皇的教规。他对禁令的轻视,就像对刀剑的轻视一样。他对一般民众的损害,比对教会的损害更大。我们曾经尽了力去劝导他,但是他只认定《圣经》的权威,并且仅按他个人的想法去解释《圣经》。我们从4月15日开始,给他21天的时间……届时,不会再有人庇护他。附和他的人,也同样要受谴责。他的著作,将从人们的记忆中被根除。

该公告宣布后两天,利奥十世将他的政治支持,由弗朗西斯一世转至查理五世。余留下来的不重要的议会会员,同意这项公告草案。于是,在5月26日,查理将它正式颁布。阿莱安德赞美上帝,他命令:马丁·路德的著作,无论在何处一经发现,均应被焚毁。


[1]刻在沃尔姆斯的马丁·路德纪念像上的名言:“我站在这儿,我别无选择。”(Hier stehe Ich,lch kann nicht anders)这句话的真实性,我们无法完全证实。议会手抄的记录里,马丁·路德的回答记载,并没有这句话。第一次出现这句话,是在马丁·路德语录最早的译文里。


教皇敕书及宗教改革的爆发激进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