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道典型
《乌托邦》发表后不久,亨利即命莫尔入枢密院。具有这种思想的人,居然能入枢密院,说来真是不可思议。也许,号称博学的亨利,根本读不懂拉丁书籍——等《乌托邦》出英文版,亨利业已去世。尽管莫尔思想相当激进,但亨利所赏识他的,却是品格与能力。亨利以他为沟通下院的桥梁,授之以爵位,让他管金库(1521年)。最后,亨利还把最重要的外交政策设计委托他。莫尔不赞成沃尔西所定的外交政策,因为这种政策会导致英国与查理冲突。在莫尔看来,查理——这位现任的神圣罗马皇帝——不但不该惹,因他实力强大,而且,他是为基督教国家对土耳其打头阵的英雄。沃尔西执政时,莫尔是反对党领袖,现在沃尔西垮了,他便成了名正言顺的继任者。莫尔就任御前大臣,总计达31个月。
但实权实际操纵在亨利手中。亨利对教廷的不友好感到不满,同时,认为要把他意中人立为皇后,便非脱离教廷羁绊不可。莫尔很快便发现,他对外交政策无权过问,亨利要他做的,只不过是一种跑龙套的角色。于是,他即专心对付新教:写文章反驳新教理论;将新教领袖抓来修理。在《异端丛谈》(A Dialogue Concerning Heresies,1528年)一书及其他文章中,莫尔对斐迪南二世、加尔文及路德派诸侯所主张之宗教由国家统一领导——利于集中力量,与维持秩序——之说颇表赞同,但他担心新教抬头会使英国演变成教派林立的局面。在《圣经》方面,他赞成伊拉斯谟的拉丁《新约》译本。他指斥廷德尔英译《圣经》的不当,他说,廷德尔为了支持路德的论点,有许多地方把《圣经》的内容歪曲了。翻译《圣经》,他指出,不该用做一种武器,以维护或驳斥某种学说的论点。至于天主教,他说,不管怎么样都不该因为意见不同而把它拆散。他认为天主教有三大优点:它是人们行为上的准则,精神上的安慰,灵性上的激励。
基于上述观点,莫尔曾下令烧死不少新教徒。有一项指控,说莫尔把一个异端分子拖到家中猛力鞭打,这项指控可能靠不住。因为照莫尔的资料观察,那个人似与神学无关。莫尔在一份有关资料中,有下列话语:“他是否偷窥女人,”此女人在祈祷,“是否低头沉思,他是否偷偷走到女人后面……突然把女人衣服揭起来,一下抱住她的头……”莫尔在其主教区中,曾经判过3个人的死刑。显然在他当政期间,他是赞同国家乃宗教法庭之一种世俗武器的原则的。由此原则推演,异端分子之应烧死,岂非必然?即令在《乌托邦》中,他所主张的宗教容忍也极有限。他不容忍无神论者,他不容忍否定灵魂不朽者,他不许可不同教派的人彼此动武谩骂。不过有趣的是,他在和英国新教徒展开笔战时,口齿却很不干净。[1]
问题发生了,莫尔发现亨利就是当代最危险的异端。他发现亨利与安那种不正常的结合。他看到一连串反教士立法的出现(1529—1532年)。在他心目中,教会是社会秩序的基础,反教士立法的出现,无异于在摧毁这种基础。1532年,当他罢官归里——回到切尔西(Chelsea)的家时,虽仅54岁,但他似有预感,他的寿命快结束了。他为他的家人预作安排,下面是他女婿威廉·罗佩(William Roper)的记载:
论及殉道者的生命,论及……殉道者的坚忍,论及殉道者的痛苦和牺牲,在殉道者看来,除了顺从上帝,一切都无足轻重。顺从上帝就是幸福。为了上帝的爱,财物、自由、土地乃至生命的损失都可忍受。他曾一再强调,如果他的子女能勉励他为正义真理而牺牲,他必视为莫大的安慰。有此安慰,便可使他含笑对死神。
终于如他所料。1534年初,莫尔被指控与肯特州修女阴谋案有牵连。他承认见过这个修女,但否认知道修女的阴谋。克伦威尔建议释放他,亨利也批准了。但4月17日,又将他关进监狱。原因是,他拒绝誓遵《王位继承法案》及遵此法案根绝教皇对英国教会之一切威权。他最宠爱的女儿玛格丽特,写信劝他接受这一法案,他的回信是,劝告给他的打击,和失去自由所遭受的打击相比,更使他觉得痛苦。他的(续弦)夫人,到监狱请求接见,(据罗佩记载),她曾责备他个性太拗:
在这种太平盛世,莫尔,我真想不透你这么聪明绝顶的人会坚持要做傻瓜,躺在又脏又臭的监狱里与老鼠为伍。你知道,如果你像所有主教及国内其他有学问的人一样接受政府的要求,英国国王陛下及枢密院一定会开恩还你自由。我知道,你之所以留在这儿,系为了上帝之名,但是,你不想想我们在切尔西的家。那儿有你心爱的住宅,心爱的图书,心爱的花园,心爱的田庄,以及一切心爱的事物。别这么硬吧,莫尔,你知道你的妻儿子女,是多么期望你和他们回家团聚。
想软化他的一切方法都用尽了,可是他仍笑着摇头。
1535年7月1日,莫尔面临最后审判。在辩护中,他说得条条有理,可是最后他还是被判叛国罪。当他由威斯敏斯特解往监狱途中,他的女儿玛格丽特,曾两度冲破警戒线去拥抱他,并接受他的最后祝福。执行死刑前夕,他将他的“马毛衬衣”(hairshirt,译按:苦行僧所着之以马毛织成的衬衣)送给玛格丽特,衣中附有一张字条:“明天我就要去见上帝了……再见,我亲爱的孩子。给我祈祷,我也为你及你的朋友祈祷。让我们在天上再见。”当他步上断头台时(7月7日),他发现台子已朽到好像要垮的样子。他向行刑的人说:“刑官,让我们慢慢地来,以免把台子弄垮了。”刑官求他原谅,他便上去拥抱他。亨利有令,不许他多说话。临刑时,他对旁观的人说:“请为我祈祷,请为我作证,我是为天主教而牺牲的。”接着,他请观众参加他为王的祈祷,愿上帝赐王以贤良辅弼。最后,他说,他虽死但仍是王的忠仆,不过,他愿把上帝放在第一位。当他把头放在俎上时,他曾仔细整理他那飘拂的银须。刀子快下来时,他说:“此头掉得无辜,因为它不曾叛国。”他的头被斩下后,曾挂在伦敦桥上示众。
一阵恐怖的浪潮,袭击着英国各地,亨利的残酷,震惊了整个欧洲。莫尔的死,伊拉斯谟说,他也已不久于世,“因为,我们俩虽有两个躯壳,但却共着一个灵魂”。果然,一年多一点,他也死了。查理听到莫尔死讯,即对英国使臣说:“像莫尔这样才识兼备的相才,如果能为我所有,我宁可失掉一座大城,也绝不愿意失掉他。”教皇保罗三世立刻草拟一道敕令:将亨利逐出天主教;在英国停止一切宗教活动;禁止天主教国家和英国贸易;解除英国臣民对亨利之效忠宣誓;令所有英国臣民及天主教各诸侯群起而推翻亨利。敕令拟好了,但因查理及弗朗西斯都不肯一致采取这种行动,因此,迟到1538年才行颁布。不过敕令虽然颁布,查理及弗朗西斯,仍不许这道敕令通行于其控制地区。理由很简单,他们不愿证明教权优于王权。这道敕令的行不通,足可证明一点:教皇权威之没落与国家主权之勃兴。
斯威夫特(Dean Swift)认为,莫尔“是自有英国以来,德行最为完满的人物”——显然,德行一词取自勇之古义。莫尔与费希尔殉道400年后,罗马天主教乃将他二人一并列为圣徒。
[1]“可是,有些猪,不学无术而信口开河。有些狗,却将古人经典咬得稀烂……对这些畜生,不必和他们讲道理,只可用皮鞭棍棒狠狠地揍。揍到他们不乱咬经典……揍到他们服帖听话。用这种办法,让猪不捣蛋,让狗懂道理……让他们随主子的笛声起舞。对猪狗,单讲是不行的,讲之外必须用罚。今天的异端分子就是这样的一群狗,他们拼命对圣礼狂吠……今天的异端分子就是这样的一群猪,这群猪无比地脏,他们不知守贞的神圣……妄主张修道士应与修女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