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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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间,卢梭舒适、安静地定居于莫捷,读书、写作、养病——遭受了坐骨神经的侵袭(1764年10月),以及很有礼貌地接见了经过泰蕾兹所细查过的拜访者。其中一位拜访者感激地描写着:

你没有办法来说他的社交是何等迷人,他的举止是何等有礼,他的谈吐安详与令人愉快是何等的有深度。你不期望一幅的确不同的图画,而把自己想象成怪物,永远是严肃而有时是粗暴的吗?啊,是何等的错误呀!以最温和的措辞来说,他把一闪一闪的火花联结起来,而且看到了眼力所看不见的愉快。当你抓住只要他感兴趣的任何题目,那么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双手——他身上的任何部分——都在说话。把他描写为一位永远爱发牢骚者,那么你可能是完全错了。他绝不像那种人,他跟大家一起笑,与小孩子们喋喋不休并说笑话,他嘲笑他的管家。

但是当地牧师已发现在《爱弥儿》一书及《山间信简》中的异端邪说,而这事对他们似乎是件丑闻,以至于认为像这种魔鬼势必因为他的出现而玷污了瑞士。为了安抚他们,卢梭于一项正式的文件提出自我约束的保证(1765年3月10日):“决不再发表有关宗教任何题目的新著作,决不在任何其他新的著作中意外处理宗教问题……而且更进一步,经由情感与言行,将继续证明我十分重视我与教会连在一起的幸福。”纳沙泰尔的宗教法庭召他出庭并答辩异端的指控,他请求赦免:“即使我十分愿意,要求我长期出庭是不可能的事。”那是很痛苦的真话。他自己的牧师背叛他,且在公共的聚会中斥责他是反教会分子。牧师对他的攻击在教区中已如火如荼地展开,某些村民当卢梭散步时向他扔石头。大约在9月6日至7日的深夜,他和泰蕾兹被一阵扔在他沙墙上的石头声及打破窗户玻璃的声音所惊醒。有一块大石头打破玻璃而落在他面前。一位邻居——村中的官员——召来几位守卫来保护他,群众散了,但是卢梭在莫捷仅有的朋友劝告他离开。

他提出某些避难的场所,“但是我已如此地热爱瑞士,只要有可能让我留下来,我决不离开”。一年前,他曾访问过比尔湖中央的圣皮埃尔小岛,小岛上只有一个房屋——守卫的家庭。那儿是酷爱安静者的理想场所。两年前驱他出境的伯尔尼,给他非正式的保证,他可迁到该小岛而免受逮捕的恐惧。

因此大约在1765年9月中旬,即居住莫捷26个月之后,他和泰蕾兹离开了他们所钟爱的家,而前往守卫的家共膳宿。那个地方是如此的与世隔绝,以至于“既无普通人也没有教会的人来干扰它”。“我想我必须住在该岛以与人们隔得更远,而且也可很快地被人们遗忘。”为了应付他的开销起见,他授权画家杜·佩鲁出版他所有的著作,“并使他成为论文的储藏处,但是在如下的条件下,在我死之前不能使用,以使我的内心在余年中安详度过,不做把我再卷入公共场合的任何事情”。凯特送给他1 200英镑的年金,他同意取其半数,他安排另一半年金给泰蕾兹。他与她定居岛上,对生命不再有所求,现在他已年届53岁了。

13年以后——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他写了他最佳著作中的一本名为《一位孤独漫步者的遐想》的书,以冷静的优雅来描写他在圣皮埃尔岛上的生活。“使人愉快的懒散是首要的享受,我希望真能品尝到其中所有的甜蜜。”我们已处处看到他是如何羡慕林尼厄斯。现在他手持瑞典植物学家的书,开始研究与表列他小天地中的植物。或者在好天气时,像在瓦尔登湖的梭罗:

当湖水平静时,我将自己投入小舟,划到湖中央,在那儿,我把全身伸直躺在舟上,我的眼睛朝向天空,我让自己随着湖水慢慢到处飘荡,有时好几个小时,投入数不清的梦乡。

但甚至在这些水面上,他也不能再长久地停留。1765年10月17日伯尔尼的参议院命令他于15天内离开该岛与该州。他失去镇静且不胜负荷。“为获得官方的默认,为获得曾一度失去,用以安身立命的宁静,可获得从伯尔尼来的某些人的访问我所采取的措施”,已使他深信目前他已摆脱迫害与驱逐而获得安全。他请求州参议院给他解释的机会并延缓期限,且对驱逐出境作绝望的选择:

我知道我所能做的仅是一项解决办法,而它可能是多么可怕,我不仅毫无厌恶而且热忱接受,假如诸位先生从善如流而同意的话。那就是他们势必很愉快看到我在他们城堡的监牢,或者只要他们已作适当选择,在他们资产中类似的地方度过余年。我会自费在那个地方生活。我将保证不让他们负担任何费用。我情愿不带纸或笔或与外界通讯……只要让我带几本书,有时可在花园散步的自由,那么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么他的心灵已经崩溃了吗?我们所见却恰恰相反:

不要以为在外表上如此激烈的一项权宜之计就是绝望的结果。此际我的心情完全的冷静,我利用时间仔细考虑,也唯有经过深切的考虑之后,我能够作此决定。马克,我请求你,假如这看来好似非同寻常的办法,那么我的情况恰似如此而有过之。这几年来我遭受一连串的困扰,对于完全健康的人是可怕的。想一想一位受疲劳与不幸所折磨而倒下去的伤患是何等的可怜,而他目前毫无所求,除了死于安详之外。

伯尔尼的答复是颁下一道命令:限24小时之内离开该岛以及伯尔尼所有的领土。

他到哪里去?腓特烈二世邀请他到波茨坦,迪保利邀请他到科西嘉,达朗贝尔邀请他到洛林,出版家雷伊邀请他到阿姆斯特丹,休谟邀请他到英国。10月22日,当时是英国驻巴黎使馆秘书的休谟,写信给卢梭:

你的乖舛与前所未闻的不幸,你的品德与才华的奇特独行,必引起同情您的每个人情感的共鸣。但我可自我恭维说,在英国你可发现免于迫害的绝对安全,不仅是从我们法律的容忍精神,而且从在那儿的人们对你性格的尊敬。

10月29日,卢梭离开了圣皮埃尔岛。他安排泰蕾兹暂居瑞士,他自己搬到斯特拉斯堡,在那儿他停留了整整一个月,仍犹豫不决。最后他决定接受休谟的邀请赴英国。法国政府发给他回到巴黎的签证。在巴黎,休谟第一次会晤卢梭,很快发现自己很喜欢卢梭。巴黎所有的人都在谈这位被放逐者的归来。“那是不可能的。”休谟写着,“表现或想象法国这个国家对卢梭风靡是何等的热烈……从来没有人如此受到他们的重视……伏尔泰以及其他的人全已黯然失色。”

新的友谊在其诞生时就出现了裂痕,在这里想确定事实,或者无所偏倚地把他们的内容报告出来是很困难的。1766年1月1日格林把下列的报告送给他的读者:

卢梭于12月17日进入巴黎,次日他就穿着亚美尼亚服装在卢森堡公园散步。正如没人受到警告,也没人从这种景观而获益,孔蒂王子把他安顿在神庙。该处的亚美尼亚人每天都在主持他的朝政。他每天也在一定的时间在他居所附近散步[1]……这儿有他停留巴黎期间到处流传的一封信,而那封信已获得最大的成功。

关于这一点,格林刊印了声称来自腓特烈二世致卢梭的一封信。这是一封由沃波尔所编来开卢梭玩笑的信。沃波尔于1766年元月12日致康韦的信中写道:

我目前的声望是由于一件非常普通的文章所形成的,但是该文却引起令人难以置信的骚动。有一天晚上我在若弗兰夫人处开卢梭所爱好与厌恶的玩笑,并且说某些事情将会使他们转变。当我回家时我就把这些事写在一封信上,而第二天我就把它送给爱尔维修及尼韦努瓦。他们对这件事感到如此兴趣,在他们告诉我用字上的某些错误之后……他们鼓励我把它刊布出来。正如你所知道的,我一向很喜欢嘲笑政治或文学上的走方郎中,就让他们大展才华,我并不反对。这封信的复印本就像野火般传开,而我就跟着流行起来……这封信内容如下(这封信是由法文逐字翻译过来的):

普鲁士国王致卢梭先生:

我敬爱的让·雅克,

你已放弃了你的祖国日内瓦,你让你自己被瑞士这个你曾经在你的著作中大加赞扬的国家所驱逐,法国已发布命令反对你。那么,来我这里吧,我仰慕你的才华,我被你的梦想所愉悦。梦想(但愿如过去所说的)占去你太久的时间。此外,你一定是聪明与快乐的。你让你自己谈及太多有关怪僻的地方,那几年很难适合于一位真正的伟人。向反对你的人表示有时你也有常识,这样使他们烦扰而不会去做伤害你的事。我的国家将提供你和平安全的地方;我但愿你很健康,而且很愿意帮你的忙,只要认为该地方适宜的话。但假如你继续摒弃我的帮助,请深信我绝不告诉任何人。假如你坚持再绞尽脑汁自寻灾祸,那么选择那些你所盼望的吧。我是国王,可以促成任何适合你的愿望,以及——在你的敌人当中你绝不会出事,当你放弃于被迫害中寻求荣耀时,我将停止迫害你。


科西嘉宪法的草拟你的好友腓特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