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 未来:旧体制的遗产与新体制的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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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的主要内容是对社会主义体制进行实证分析,它没有采用规范的方法来论述后社会主义体制;也不打算向正在进行转轨的国家提出实际政策建议。①作者仅仅根据本书的论证提出了一些大胆的预测。

社会生活中的确出现了革命性转型。在某些国家,重要的政治事件浓缩在相当短的时期里,而且几乎是以突然爆炸的方式发生:持续几天或几周的群众示威活动,共产党政府在一片动荡之后下台,然后是包括反对派在内的新政府取而代之。这正是1989年捷克斯洛伐克和东德发生的情形。但政府的更替并不是体制的变迁,而仅仅是后者的政治先决条件之一。体制的变迁是看起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期的历史过程。它的出发点是新体制从旧体制那里接受的遗产。在第17—23章中,每章的结尾处都有一节文字分别介绍了旧体制遗产的不同组成部分。现在我们可以对这些遗产进行一下总结和概括(当然不可能毫无遗漏)。

新体制接受了状况不佳的国民财富,其中包括经典社会主义体制对国民财富的扭曲、改革未能或者没有尝试去改善的部分,特别是落后的技术水平,已经严重老化并且保养不善的机器库存和建筑物。商业网络、运输、住宅和医疗机构等方面的情况更加糟糕。处理善后工作的任务总是被长时间拖延,如今每个人都认定进一步拖延将带来严重的灾难性后果。日常的生产和生活从过去到现在都在不断损害自然环境,如果再不考虑环境保护问题,那将是非常危险的。

与物质财富贫乏相伴的还有从旧体制那里继承下来的匮乏的人力资本。与发达工业国家相比,许多领域的劳动专业技术已经极为落后,而且劳动纪律松散,管理者和白领工人都不熟悉现代市场经济的运作方式。替代他们的年轻一代,其技能水平也无法令人乐观,因为数十年来在教育方面同样存在严重缺陷。即便是整个经济以合理的速度发展,也需要付出巨大努力来完成被拖延和忽略的各项任务。事实上,新的政权通常是在停滞或者衰退的危急状况下开始掌权的,因此,在经济中建立有效的协调机制必然需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

①有关政策建议的文献请参见附录。

新体制继承了严重的宏观矛盾,尤其是在金融领域:通货膨胀、短缺、过度的需求以及花不出去的货币存量。不少国家都存在着不断累积的巨额外债负担。有些矛盾与体制有关—继承了社会主义政治结构与所有制关系—而且这些矛盾很可能由于社会主义体制改革的不断推进而加剧。从旧体制继承而来的宏观矛盾很可能要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新政权是否打算彻底实施宏观稳定计划,以及是否有能力完成这一任务。

新体制继承了旧的组织网络:国家机构的特定结构和科层(官僚)等级体制以及一整套的法律规章等等。所有这些机构和制度都经历了数十年的渐进演变过程,是旧体制根据其需要从可能的形式中精挑细选并逐步发展起来的。新政权不想运用列宁主义的行为模式:通过无情摧毁旧世界来建立一个新世界,新政府致力于进行和平稳妥的转轨。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旧机构很可能会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阻碍新体制的发展。新机构的成长仍需要时间。

新体制也继承了旧的所有制关系:占绝对主导地位的国有部门,一部分自主经营机构,以及半公开、半隐蔽的弱小的私营部门。存在很多经济私有化方案;有些建议提出了加速解决方案。但不管采纳哪个方案,为资本主义提供广泛社会基础的新所有者和企业家阶层不可能在几天或几周内就出现。

新体制接收了旧体制的专业人士。由于本书是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讨论问题,因此这里的有关评论将仅限于政府官员和企业领导。政治转变必定对许多个人产生影响。与旧政权联系紧密的那些人在职权再分配中的机遇会比较差,而与当前新当权的政治力量关系紧密的人则会有较好的机会。到目前为止,在进行后社会主义转轨的国家里已经不存在政治迫害。从前

身居要职的人要么继续在位,要么就转向其他领域(例如政府官员可能成为
私营企业里拿高薪水的管理者)。①边境的开放鼓励许多人移民国外或者在国外就职,从而加大了对留在国内的专家人员的需求。专家的职位分配稍微有了些变化,但原来的人基本继续留任。这提高了旧政权和新政权之间的连续性,但与此同时,旧体制下形成的根深蒂固的习惯和规范也就有更大的机会继续生存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后社会主义社会必然将在长期内继续保持一种奇特的双轨体制。②这是许多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社会要素同时并存而又彼此缠绕的一种“混合”体制。③如果实际发展过程的确像取得政权的党和运动所宣称的那样,资本主义将取得普遍优势。这完全可能发生,但即便如此,社会主义秩序的遗产仍将在很长时间内继续存在于社会经济生活的各个方面。这一双轨制特征将成为各种冲突的来源。④这里只提一个可能出问题的领域—居民所接受和尊重的道德价值观可能发生的转型,不过我们只想将讨论限于几个问题。

后社会主义国家的居民渴望什么?国家应该让他们最终获得安宁,不要再被成千上万的条例和规章所侵犯,不再被各种义务和职责所限制?或者他们要求一个积极的政府,采取明智措施,照顾被社会遗弃的人,保护环境并且控制价格的任意上涨?还是他们接受甚至欢迎所有人都可以尽其所能地去赚钱,亦或他们痛恨高收入并强烈要求对此课以重税?

如果政治领域能够平稳发展,政治家和政府官员都能学会运用适度和微调的方法去干预社会和经济的运行方式,而不是使它们乱成一团并剥夺它们固有的激励作用。但即使能够实现上述情形,人们的态度仍然是矛盾的:他们希望政府进行明智的干预,但他们对政府能否做到一点仍抱有怀疑态度,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消除人们的这种怀疑。

①经常有人对旧的掌权者(包括那些名字上刻有原罪的人)提出抗议,这些人往往在新的环境下也获得拥有高薪的显赫工作,从而获得了“自我救赎”。在某些特定领域,抗议行动的确抢先一步制止了这类所谓“救赎勾当”,但这类现象仍然相当普遍。

②在以前的书里,我就曾对这一状况做出过预言。P.Murrell(1990a,1990b)也依据完全不同的理论思路,独立对这一状况有过类似的预言,甚至在两部作品中,作者都使用了大致相同的措辞。

③在社会主义体制改革过程中,社会主义和私营部门共存[→19.5]几乎是上述现象的前奏,但在那时,私营部门处于从属和被许可的地位。可以预期,在后社会主义体制下权力关系会发生变化,私营部门迟早会成为经济的主导部门,并且重新获得国家权力的幕后支持。

④在前面的章节里,各章最后都论述后社会主义时,也都在不同地方指出导致冲突的可能来源。

可以预期,许多居民坚信团结、正直、同情弱者以及社会理性,正是这些

况,许把无数诚实的人吸引到了社会主义思想领域。但也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多人常常会旧病复发,重新回到早已声誉尽失的官僚统治、国家社会主义、父爱主义和平等主义的意识形态之中。很难预测价值观体系变革与清晰起来的速度有多快,或者说其中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波折。除了公众情绪以外,我们也无法对所有其他社会特征的深刻转型做出时间上的预测。如果转轨的参与者,尤其是那些身居要职的人能够充分认识到转轨从哪里开始,以及给新政权留下深刻痕迹的旧体制的特性是什么,那么转轨过程肯定会变得

本制的书,提到这更容易一些。正是这个想法

一点也是想让读者放心:从头到尾读完本书终有所值。


24.3 改革与公众的情绪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