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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五
正好晚祷结束时,小和尚敲钟了。丑松听着阵阵钟声跨进莲华寺的山门。从上游的码头来到这里,一路上全在下雪,外衣的大襟、袖子全白了。师母看了立刻跑出来,高兴得要命,就像亲儿子从远方归来一样。人们都出来迎接,女仆袈裟治拿出掸子给丑松掸掉背上的雪,庄傻子打来了洗脚水。丑松实在累了,他颓唐地坐在厢房的门槛上,脱掉防雪鞋,将双脚浸在温热的水里,此时丑松的心情又是怎样的啊!只是为何独不见志保姑娘的姿影呢?尽管人们的感情使他高兴,但是那位人儿不在,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这时,一位身穿白色袈娑的和尚从里面出来了,经师母介绍,丑松知道他是莲华寺的住持。一问,原来是在丑松不在期间从西京回来的,正巧城里的施主有佛事,这就要出门去。住持对丑松打了声招呼,带着寺里的和尚走了。
晚饭就在厢房的餐厅里吃,人们围着丑松,问他旅途累不累,家中的情景怎么样了。煤烟熏黑的老墙边,放着很久以前留下的衣架,凌乱地挂着年轻人的服装。听说当晚有同学的婚礼,志保姑娘也应邀参加了。怪不得这衣服看上去像她平时常穿的。绘有八卦纹的学生女礼服上,套着一件细纹打褶的轻衫,袖口卷起,露出红梅花纹的长衫,显得很好看。心想,这大概就是她朝夕贴身穿着的衣服,虽然这些东西和老墙一样,一动不动,但却着实引起丑松对志保的思念。不光如此,在五分灯芯的煤油灯下,室内香烟萦绕,东西的色彩显得十分鲜洁而雅致。
热烈的谈话开始了,丑松对着这些一直为他担心、悲伤的人们,讲述了自己回乡经历的事情:被种牛牴伤的父亲的离世;在山间小屋迎来黎明的那个夜晚;牧场的葬礼;谷间的墓地;还有那在乌帽子山岳地带啃草、吃盐,喝溪水的牛群。丑松还谈到了上田的屠宰场,讲了小屋地板上满地的牛血。至于遇到莲太郎夫妇以及后来回领山途中与高柳夫妇共乘一条河船,尤其关于那位漂亮得使人心动的秽多女子,他一字都未提及。
在讲述回乡的种种见闻时,丑松逐渐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丑松本来以为大家伙会认真听他讲述的,谁知自己说得挺用心,师母却老是乱插嘴,冷不丁问了一遍又一遍。看来,她虽然像是在听,而心里却在想别的事,只是漫不经心应付着。最后,他发现师母根本不是在听,丑松茫然盯着师母的脸,仿佛要盯出个窟窿来。
仔细一看,师母两个眼眶都哭肿了。她本来就是一个气量狭小的人,特别易于伤感,易于激动。她的心中似乎有着难言的挂虑,时常掩饰不住忧愁的面容。这究竟是为着什么呢?一问才知道,原来丑松不在期间,并未发生什么重大的事儿,银之助来亲切地照应过,文平也来玩过,一起聊过天儿。就这座寺院来说,除了住持回来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事儿。不过,丑松也感觉到寺里的情况有些和平常不太一样。
不久,袈裟治上楼给丑松点燃了屋内的灯,这时,志保姑娘还没有回来。
“到底怎么回事?你看师母那副样子。”
丑松心中嘀咕着,登上了黑暗的楼梯。
当晚他睡得很迟,由于过度疲劳,反倒不能很快入睡。他照例一躺下来,就想起志保姑娘。然而,不管在心底如何描画,她的模样儿总是不能清晰地显现出来。有时会和阿妻混淆在一起,浮现于眼前。丑松几次努力搜寻志保的面影,那眼神、脸颊和发型,啊,不论如何搜寻,似乎她随处而在,但又无法统一起来。有时仿佛听到她的轻声细语,有时似乎又能看到她的嫣然一笑。啊,眼下记忆实在太模糊了,刚一想起,旋即消泯。丑松怎么都无法使她清晰地显现出来。
[1] 用冰糖加水、面粉、芝麻等调和熬制成的点心。
[2] 新潟县一带地方的古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