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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四
听说住持和师母同岁,男人家显得年轻,墨染的法衣上披着金丝织锦袈裟,出现于经堂的讲经台上,比起佐久、小县一带许多世俗僧侣来,看上去是个纯粹过着高尚宗教生活的人。他广额隆准,双眉微蹙,仪表堂堂,充分显现出那温和、善良和富于才智的性格。法话的第一部分是从猴子的喻义开始的。聪明的猴子对人世的一切无所不知,它好学上进,更能谙颂众多经文,学问深厚,几乎能为万世师表。但这畜生的可悲之处,惟在于缺乏信仰的力量。人尽管抵不上猴子的智力,但凭着信念可以由凡夫进入佛境。各位,明白吗?所幸前世命定,今生为人,朝夕念佛,不得稍怠。这位住持侃侃而谈。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人们齐声诵经,声音充溢整个大厅。男男女女,从怀中掏出纸袋儿,纷纷取出香火钱,放在榻榻米上。
法话的第二部分,取材于古代饭山城主松平远江太守的事迹。论起来,饭山成为佛教兴隆之地,是从这位先祖那个时代开始的。他从年轻时起,就对宗教抱有火一般的热情。有一次,他去江户朝拜,将平素胸中郁积着的众多疑难问题,一一向人讨教。“人死了,最终会怎么样?”当时的侍臣和儒学家都回答不上来。去问林大学头[3],大学头也茫然不知。最后太守立志从事宗教,闻道于涩谷的僧人,将领地让给侄儿,第六年拂晓出家,成为饭山佛教的先祖。这段决心学道的历史故事,不是很耐人寻味吗?能够解答许多学者都弄不明白的疑难问题,没有信念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一阵整齐的诵经声随风而来,人们又取出香火钱,摆在榻榻米上。
在讲经的间隙里,丑松时时用热切的目光忘情地注视着志保姑娘的侧影,他怕人看到,尽量忍着不去看,但还是禁不住向那边张望。志保一直对着佛坛看得出神,青春的眸子里不知为何流下了热泪,悄悄顺着脸颊流淌。她偷偷擦着鼻子,似乎不住啜泣。仔细一瞧,一种无名的恐怖和悲愁,交织着女性的温爱之情,影子一般时隐时现。志保在想些什么呢?她有些什么样的感触呢?又回想起什么呢?丑松细细思量着,今晚的法话不至于触动这位少女的心思吧?按理说,住持的说教已属陈词滥调,出生于明治时代的人听起来实在有些怪异。古板的台词一般的语言,杂乱无序的片断的思想,金光耀眼的佛坛的背景,仿佛使人在看一出古装戏。一位年轻女子居然能被打动,这真是没有想到的事。
省吾眼看困了,靠在姐姐身上,耷拉着脑袋,志保叫他,推他,轻声抚慰他,他都毫无反应。
“嗳,快醒醒,人家看了要笑话的。”她娇嗔地说。
“让他在那儿睡吧,还是个孩子嘛。”师母接过话来。
“确实是个孩子,真是的。”
志保说着,重新抱直了省吾,省吾似乎毫无觉察。这时丑松探了一下头,志保转过头向他望了望,她看看文平,又看看师母,再看看丑松,脸颊一下子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