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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五
“嗯,胜野兄说得很好。”丑松说,“那位猪子先生,正如你所言,是个疯子。你看,不是吗?今天这个社会,哪个不是自卖自夸,阿谀逢迎,并把自己的事迹写成自传,向社会大肆吹嘘?若不是疯子,谁会写那种叫人淌冷汗的什么《忏悔录》之类的书呢?夺取那位先生职业,并使他备尝痛苦的就是这个社会。他为着这个社会悲伤流泪,为写作倾注了满腔热情,发表演讲,以至于殚精竭虑,笔秃舌烂。这样的大傻瓜在今天的社会上哪里去找?哈哈哈哈!先生的一生实际上是忏悔的一生,空想家也好,幻想家也好,他就是遭受此种嘲弄的忏悔的一生。‘任何痛苦和悲伤,都不能悲诉乞求。置社会上一切冷嘲热讽于不顾,默默然做一个像狼一般的英雄而死’。这就是那位先生的主张。你看,这种主张不是一个十足的疯子吗?哈哈哈哈!”
“你不能那样激动。”银之助安慰丑松。
“不,我没有激动。”丑松答道。
“不过,”文平冷笑着,“猪子莲太郎是什么人,顶多不就是个秽多吗?”
“就算是,又怎么样?”丑松追问。
“那种下等人种,能产生什么好样的来?”
“下等人种?”
“本性卑劣,又牢骚满腹,不是下等人种又是什么?还妄想在社会上抛头露面,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大错误。还是摆弄摆弄兽皮,夹起尾巴做人,对这位先生最为合适。”
“哈哈哈哈!这么说来,胜野兄是已经开化的高等人,猪子先生是野蛮的下等人种喽?哈哈哈哈,我过去还以为你和那位先生都是同一种人哩!”
“算啦,算啦!”银之助不耐烦起来,“这种争论实在没意思。”
“不,不是没意思。”丑松听不进去,“我是很认真的,好,你听我说,刚才胜野兄说猪子先生是野蛮的下等人,他说得很对,看来是我错了。是的,正像胜野兄说的,那位先生最好还是去摆弄摆弄兽皮,夹起尾巴做人。只要这样沉默不响,就不会得那样的病。他何必奋不顾身,天天不停地同社会战斗?这不就是疯子吗?啊,一个开化的高尚的人,早就打算为了在胸前挂上一块金字招牌,而从事教育事业了。而野蛮的下等人种的悲剧,就在于像猪子先生那样,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要获得这样的成功,从一开始就把生命化为原野的一颗露珠了。死,也要死在人生的战场上。这种昂扬的气概,哈哈哈哈,不是很悲壮很勇敢吗?”
丑松张开大嘴,露出上齿,颤抖着身子,又像在笑,又像在哭。郁勃的精神溢出体外。他的额头发亮,双颊震颤,愤怒和痛苦使得满脸涨得通红。这时,那种粗犷而沉毅的表情,看上去比平素更加显得凛然难犯。银之助奇怪地盯着朋友的脸,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种充满青春活力的表情了。他仿佛切实感知到丑松那种刚烈的生命本源。
对方沉默不语,丑松就此结束了这场争论。文平似乎一直没有平静下昂扬的情绪,他本来想把丑松骂倒,骂臭,结果反而被对方压倒而败下阵来,因而更加表现一种轻蔑憎恶的神色。
“等着吧,你这个秽多!”文平的眼里依然怒气未消。过一会儿,他叫上那位普通一年级教员,走到窗户旁边。
“怎么样?你看,濑川君今天的谈话不就等于已经坦白了自己的秘密吗?”
这时,见习教员已经画完了铅笔速写,大家又都围拢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