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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男女女的教员聚集在宽敞的教员办公室里。这天是星期六,对于靠月薪度日的人来说,这一天要比翌日的星期天快活得多。他们中间大多数人由于每天长时间的工作和管理众多的学生,弄得筋疲力尽,对教育事业也不感兴趣了,其中有的并不喜欢儿童。只有那些通过三门考试及格,刚学会抽烟的青年见习教员,想到来日方长,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而那些已经老朽、胡子拉碴的人,只能谈谈往事,羡慕他人,让人看了觉得怪可怜的。他们中间甚至有人盘算着要把这一月的血汗拿去换酒喝,现在都等得有点急不可耐了。

丑松和敬之进正想向教员室走去,在走廊上碰到了校工。

“风间先生,刚才小竹馆的掌柜来找您,一直等着呢。”

敬之进甚感意外,他苦笑地重复着:

“什么?小竹馆的掌柜?”

小竹馆是饭山镇边的一家饮食店。这里是供农民喝村酒的地方,也是老迈的敬之进忘掉人生烦恼的世外桃源。这个,丑松老早就知道。从敬之进尴尬的表情上,丑松知道是那家饮食店听说今日发薪,特地赶来向他催讨酒债的。“咄,用得着到学校里来讨债吗。”敬之进自言自语,“好,让他等一等。”他向校工招呼了一声,两个人就急急忙忙向教员室走去。

十月下旬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使得飘着几缕香烟烟雾的屋子显得亮堂堂的。那边广告栏下聚了一堆,这里时间表旁围着一群,大家都口沫四溅,争吵不停。丑松站在门口张望,看见郡督学的侄子胜野文平,背靠着灰色的墙壁,同银之助两个人在并着肩谈话。文平穿着崭新的西装,打着漂亮的领结,一切都显得那样入时,那样灵巧动人。他有着整齐而熨帖的乌亮的头发,面孔显得很年轻。他那敏锐的目光,像是能洞察一切似的不停地忽闪着。银之助留着半寸长的短头发,胖胖的脸孔红通通的,穿戴挺随便,挽着袖口,有说有笑。他们俩的言行比较起来,显得大不相同。那些好奇的女教员的目光都一齐集中在文平身上。

丑松看到文平潇洒的风采,并不使他感到怎么羡慕。他只是担心:那位新来的教员是不是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从他对小诸的地理十分谙熟这一点加以推测,他很可能在某时某地听到过濑川家乡的故事。世界看来很辽阔,但又很狭小,这真叫人感到可悲。只要有一天什么人提起那个“头儿”如何如何——当然,如今未必有人再提这事,可是万一有这样的事呢?——这个教员肯定不会当耳边风的。丑松疑神疑鬼,心想,还是多加小心为妙。从他不安的眼神里,可以想见他的内心藏着种种忧虑。

过一会儿,校长把从镇公所领来的款子数了一遍,只等着发放了。丑松协助校长把十月份的薪水放在每人的办公桌上。

“土屋兄,送你一份礼物。”银之助面前放着几包五角一封的铜板,另外还有一包银币和钞票。

“哎呀呀,给我这么多铜板呀!”银之助笑着,“这么多我可怎么拿呢?哈哈,对啦,濑川兄,你今天搬得成家吗?”

丑松笑了,没有回答。旁边的文平接着话茬儿问:“往哪里搬呀?”

“濑川兄从今晚上起就要吃素喽!”

“哈哈哈哈!”

丑松一笑置之,他只顾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尽管每月都来上这么一次,但领取薪水时人们的表情总是不同寻常。对于男女教员来说,再没有比亲眼望着自己的劳动所得更感到愉快的了。有的把纸封的银币袋子摇晃得咯咯作响;有的用包袱裹好,沉甸甸地提在手里;还有的女教员用绯红的裙带包起来揉摸着,暗自微笑。校长像有什么事情,突然离开座位站了起来。大家都竖起耳朵听他要说些什么。校长清了清嗓门,用呆板而生硬的语调,宣布了敬之进退职的事。然后他又顺便通知说,打算在十一月三日天长节[1]庆祝仪式完毕后,为这位劳苦功高的教育工作者开个茶话会。大家一致赞成。敬之进霍然站起来鞠了一躬,随后便无精打采地坐在原来的位子上。

过了一会儿,大家收拾好了,就要回家。男女教员围住敬之进,说了许多安慰的话。没想到,丑松这时已经拎着包袱走了出来。银之助到处寻找这个朋友,从教员办公室到走廊,从走廊到会客室,到校工室,到楼梯口,找来找去,早已不见丑松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