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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一
“请问,濑川兄到这里来过没有?”
银之助来访敬之进,他在门口喊道。一向重友情的银之助放不下心,他跟着丑松身后,找到这里来了。
“濑川老师吗?”志保跑出来,“啊,他刚才回去啦。”
“刚才?”银之助盯着志保的脸,“你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我没仔细问,”志保有些不好意思,“啊,听说猪子先生的夫人从东京来,也许到她那里去了。对啦,也有可能到市村先生的旅馆去了。听他的口气好像是这样。”
“去市村先生那儿?太好啦。”银之助深深吐了口气,“我实在不放心他,跑到莲华寺去打听,寺里说濑川兄在学校里还没回来。我又到市村先生的旅馆去,他也不在那儿,一想也许会在你们家里,于是就找来了。”他说着想了想,“唔,是这样,他到你们这里来了啊……”
“也许走岔了路吧。”志保微微红着脸说,“快请进来吧,我们家实在太乱啦。”志保说着,把银之助让到火炉旁边来。
志保姑娘哭肿了的脸上还留着泪痕。从志保的那副神情上,凭想象大致能够猜出,丑松是说了些什么话向她告别的。在小学走廊上跪在众人面前,原原本本坦露自己的出身,从这种举动就能推测出来,这位朋友是下了大决心的。那种心情是很令人怜悯的。银之助考虑到这里,很想告诉志保姑娘,他打算帮助这位朋友。银之助首先从志保本人的事说起。
身处苦境的志保姑娘,看出了银之助的真情实意,而且她清楚知道丑松和眼前这位是最要好的朋友。只有这个人才真正理解自己的心情,认真倾听自己的话,因而觉得特别亲切。当被问到她是如何回到父亲身边的时候,真是有一肚子话要说。她想把逃离莲华寺之前种种伤心之事,一五一十都说出来,然而不知从何说起。姑娘家容易动情,她看到被煤烟熏黑的土墙内的光景,也觉得实在难为情。她一边向火炉里添着柴火,一边拉紧和服的前襟诉说起来。听志保姑娘说,当她决心离开那座寺院的时候,真是连眼泪都要哭干了啊。父亲曾经严厉地跟她说:“即使对方干出不像一个养父做的事情来,总有过一段养育之恩,一旦当了莲华寺的养女,不管怎么苦都决不能回家来。”志保趁着黄昏跑出来,真不知要回到何处去。她漫无目的、恍恍惚惚地走着走着,突然遇到一个倒在雪地里的人,一看,正是喝醉了的父亲。当时志保想,父亲莫非冻死了?她叫住正巧打这里路过的音作,一起将他扶起来,好容易搀回家里,要是再迟一步,说不定连命都没有了。敬之进就那么横躺在地上,医生说他身体已经十分衰弱,看样子恐怕没救了。
真是祸不单行,在这同一屋檐下,不幸正等待着志保姑娘。她回家一看,继母和异母弟妹都不在了,原来头天晚上,夫妻大闹了一场,继母哭着说,志保回了家,父亲又整天喝酒,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于是趁父亲不在,领着三个孩子奔下高井的娘家去了。这位继母亲生的孩子中,只留下老三阿末,把阿进、阿作还有留吉都带走了。她留下老实巴交的阿末,身边带着顽皮的阿作,看样子是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听邻近的主妇说,继母驮着最小的孩子,牵着阿作的手,阿进由一位陌生的汉子领着,一步一回头地走远了。
在这期间,全仗着音作的帮助,他们夫妇每天都来,送东西,安慰东家,把阿末领回自己家里照料。贫穷使得敬之进家妻离子散,志保姑娘把这些情况跟银之助都说了。
“这么说,如今家里只有父亲,你,还有省吾三个人啦?”银之助关切地问。
“是的。”志保姑娘含着泪应道,她随时撩起垂下来的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