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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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奈把我们这个物种命名为Homo sapiens,即“智人”,其原因是我们拥有独一无二的全面发展的智能。但是,19世纪以来,人们发现了历史上还存在过其他类人动物。比如,1856年人们在尼安德特河谷(Neander Valley)发现了一种头盖骨。在达尔文之前的欧洲,这些骨头会顺理成章地被当作现代畸形个体的遗存。但是后来人们发现它其实是一种广泛存在并有鲜明特征的古代原始人类,于是根据发现地将之命名为尼安德特人(Neanderthal Man)。这是科学史上第一次确认古人类物种,它作为一个坚实的证据表明了原始人类的世系很长时间内处于不断进化中。从那时开始直至19世纪末,人们都在争先恐后地寻找人类和猿类之间的一些“缺失环节”。1890年,一名在爪哇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工作的医生中了大奖。

欧仁·迪布瓦(Eugène Dubois)着迷于人类进化论,他在远东的医官生涯事实上完全出自精心安排,好让自己得以接近人类的摇篮期。迪布瓦1858年出生在荷兰的艾斯登,他在医学院攻读解剖学专业。在1881年,他谋得阿姆斯特丹大学的一个助教职位,然后发现学术界约束甚多且等级森严。于是,6年后他打包好全部身家财产并说服妻子一起启程去寻找原始人类遗存。

迪布瓦坚信最接近人类的是仅在印度尼西亚群岛有发现的长臂猿,因为它们的头盖骨结构可以说独一无二,顶部缺少一块巨大的骨突起,脸部也比其他已知猿类扁平,还有就是偶尔它们也会用后腿直立行走,他认为这两个证据足以作为到东南亚去寻找缺失环节的理由。他在苏门答腊的首次开挖只发现了现代人类、红毛猩猩和长臂猿的年代较晚的遗存,但是当他把注意力转移到爪哇时,他的好运来了。

1890年,当迪布瓦正在筛选从中爪哇的特里尼尔一处河床找到的化石时,他发现了一个相当独特的头盖骨。在他看来,这像是一种已经消失的被称为人猿的黑猩猩的遗存,但是因为现场没有一个好的解剖学藏品可资对比(毕竟他是殖民地当局的派出官员),所以难以确认。然而,第二年,从同一地点发掘出的一块股骨提供了全新的线索。很显然,股骨不是来自一种爬树的黑猩猩,而更像是来自一种直立行走的物种。他计算新发现的头盖骨容量(大脑尺寸),并与直立物种的相关数据进行比较,这促使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思想跳跃。他把新的物种命名为直立猿人(Pithecanthropus erectus)。这就是大家都在找寻的缺失环节。

后来10年间的公开争论和措辞谨慎的出版物对迪布瓦的发现提出的主要质疑是,他的发现证据少之又少,只有头盖骨和股骨,以及稍后发现的一颗牙齿,而且都来自同一个体。这些证据出土于不同的时间,它们各自所在的不同土层之间的关系也不明确。稍后关于直立猿人的发现揭示出特里尼尔的股骨并不寻常,似乎更有可能属于一个更现代的人类。牙齿很可能是猩猩的。尽管如此,即便迪布瓦认为这些东西证明了人类起源于东南亚的类似长臂猿的古代物种这一判断有误,特里尼尔头盖骨的发现仍然成为人类学史上的一个分水岭。很显然,爪哇猿人是消失很久的古人类,尽管它的脑容量显著低于现代人,但仍然比已知猿人的高出很多。虽然迪布瓦在很多方面犯了错,但他找对了方向。

直至20世纪初,寻找其他原始人类的竞争依旧激烈,大部分这类搜寻活动集中在了东亚和非洲。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在中国周口店发现的直立人属化石表明迪布瓦的原始人类广泛分布于亚洲。20世纪50年代,中国猿人(Sinanthropus,即北京人)和直立猿人(Pithecanthropus,即爪哇人)相关证据的结合第一次提供了清晰证据,表明存在着一种一度分布广泛而今业已消失的原始人类:直立人(Homo erectus)。但最激动人心的发现来自雷蒙德·达特(Raymond Dart)20世纪20年代在非洲开始的工作。

达特在1922年被任命为南非威特沃特斯兰德大学(University of the Witwatersrand)的解剖学教授。这对于这个在学术上颇具雄心壮志的澳大利亚人来说多少意味着打击(此前他在英国工作),因为那时这所大学有些死气沉沉。达特为这所新成立的大学筹建解剖学系的工作包括收集一系列解剖标本。他要求他的学生们给他提供材料,其中一个学生拿来了从约翰内斯堡附近汤恩(也译“塔翁”)的一个采石场发现的一个狒狒的头盖骨化石。这个时候达特感到他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

在这个时间点上,绝大多数人类化石遗存来自欧洲和亚洲:尼安德特人、北京人和爪哇人基本都在非洲之外出土。但无论如何,1921年一个类似于尼安德特人的头盖骨在北罗得西亚(现在的赞比亚)出土了,这证明非洲也存在着原始人类谱系。当达特和汤恩采石场的主人联系,要求获取更多的资料样本时,他已经肯定非洲也存在着原始人类谱系。1924年夏天,首批板条箱抵达时达特兴奋异常,最古老的人类化石已经被发现了。

就在达特不辞辛劳地在这些出自汤恩洞穴、有漫长历史的压缩垃圾间寻宝时,他发现了一张盯着他看的原始人类的脸。较小的尺寸和完好的乳牙表明这是个小孩的头盖骨,达特估计的脑容量显示出它正好处在现代猿类的正常区间,大约500立方厘米。这一发现的特别之处在于化石的犬齿比猿类小很多,还有连接脊柱和大脑的枕骨大孔的位置:在化石中是像现代人一样朝下,而不是像猿类一样朝后。对于达特来说,这两组特征表明汤恩小孩已不再是普通的原始人类了。在1925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他声称该头盖骨代表一个新的物种,他把它称为南方古猿(Australopithecus africanus),它们直立行走并会使用工具。用达特的话来说,南方古猿是“人类学历史上最重要的发现之一”。它是非洲猿类向人类进化的缺失环节的首个清晰证据。由此掀起的人类起源研究热潮在随后的几十年间达到顶点,标志是非洲作为人类起源地的观点得到广泛接受。然而,这其中大部分相关工作是在几千英里(1英里约等于1.6千米)之外的东非集中完成的。

非洲大裂谷是地壳板块在剧烈地质运动后形成的巨大断裂带。大裂谷北起厄立特里亚,南至莫桑比克,约2000英里长,沿途有一系列清晰可辨的湖泊——图尔卡纳湖、维多利亚湖、坦噶尼喀湖和马拉维湖等等。过去2000多万年来,这个纵向的大裂缝像地质活动的大锅,伴着火山、大湖、山脉、河流生机勃勃地在其中来来去去。也正是这个原因,千百万年来累积的地层——土壤、火山灰、湖底沉积物等经常被翻来覆去地折腾甚至露出地表。所以一旦我们把目光转向东非,就经常会出现有意思的事——你需要做的只是找到它们。

路易斯·利基(Louis Leakey)在肯尼亚长大。作为英国传教士的儿子,他在一个基库尤人(Kikuyu)的村子里被抚养成人,把毕生的精力用在在大峡谷地带的山谷和河床上寻找化石类遗留物上。1959年,在北坦桑尼亚的奥杜瓦伊(Olduvai),他的研究获得了回报。当时已经是野外作业季的尾声,研究经费即将耗罄,路易斯和他的妻子玛丽准备返回内罗毕。一天晚上在返回营地时,玛丽被一块因最近一次岩石滑坡而露出地表的头盖骨绊了一跤。在接下来三周的辛苦发掘工作之后,利基夫妇返回了他们在肯尼亚国家博物馆的实验室。更进一步的分析表明这块头盖骨属于南方古猿,这也是人们首次在东非发现南方古猿的痕迹。但是当用新发明的放射性同位素衰变法测定与头盖骨同处一层的沉积物的年代时,令人震惊的事情出现了。头盖骨埋藏于175万年前的地层,而175万年是大多数科学家承认的人类进化时间的2倍。科学界在吃惊的同时也很受激励。因为奥杜瓦伊头盖骨的发现,利基夫妇和他们的同事收到了大量的资助,这使得他们能在随后的30年里在东非大峡谷发现更多的南方古猿。

在东非发现的南方古猿指出了通往现代人类的进化路径,但只有在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与我们明确同属的智人的遗存证据在非洲广为发现后,人类非洲起源说才为人们普遍接受。至今发现的最早的直立人化石测定年代在180万年前,出土于东非(直立人的非洲分支有时被称为匠人)。近年在格鲁吉亚的中世纪城市德马尼西的新发现表明直立人在离开非洲后很快就去了亚洲,也许这一过程只用了10万年。从这一点我们可以推断出所有的直立人都拥有200万年前的非洲的共同祖先。但是根据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线粒体数据,夏娃生活在不超过20万年前的非洲。我们如何调和这两个结果?


拥挤的伊甸园一切只关乎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