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兰之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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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答上文提出的问题,需要回到之前的约会话题,尤其是澳大利亚的考古发现。迄今为止,在澳大利亚还不曾发现其他原始人存在的证据,直立人虽然生活在离这里数百千米远的爪哇,但他们没法穿越澳大利亚与东南亚之间大片的开阔洋面。智人是在澳大利亚发现的唯一人类物种。在这里,任何人类占领的痕迹都会相当醒目。阿纳姆地出土的石器只有一个源头——我们。如果放射性测量法测定这些石器有五六万年的历史,紧接着遗传数据显示我们的祖先那时还在非洲,这就意味着现代人肯定利用了一条能够快速移动的路线。沿海的“超级高速路”似乎是最有可能的。

然而,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沿着这条路线还有生活在海滩上的其他原始人。他们也制造石器,这些石器在欧亚大陆各地都有发现。直立人活动的范围最东是爪哇,他们甚至有可能在四五万年前还存在着,足以让沿海移民在向印度尼西亚群岛移动时遇到他们。很显然,如果不是在之前,那就是在现代智人到来后不久,他们就几近灭绝了。目前尚不确定的是,是否是我们主动迫使他们出局的。我们将在随后对欧洲情况的讨论中更详细地探讨这类种族灭绝的情况。

就如同我们能够通过骨头的规格和形状辨识出这些灭绝的原始人,我们也可以辨认出有着他们独特风格的工具及其他制品。这里我想拿美国文化的符号,可口可乐包装瓶在20世纪的进化过程来做个类比。在20世纪70年代以前,这些瓶子都是8盎司装的玻璃雕塑品,曲线外形让人想起20世纪50年代的冷饮柜或者是露天售卖机。20世纪70年代的时候,超级市场引进了容量更大但重量更轻的塑料瓶,但保留了与过去老版相似的沙漏的形状。到了20世纪80年代,可乐瓶的曲线被放弃,取而代之的是现在所有饮料制造商都使用的标准的、曲线平坦的塑料瓶。新款式已经很普遍,仅在尺寸上有点差别,在英国和美国通常是2升装,但在欧洲大陆常见的是稍精致的1.5升装。尽管如此,新款式已经完全占领了市场。

所有的人类工具,从锤子到刀,到枪,再到煎锅,都可以看到一种普遍形式最终胜出的现象。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在不断发展,最有效的形式会得到最广泛的应用。然后,它很快就在各种形式中居于主导地位,最终让人们想不起以前使用过的工具的模样。甚至在全球化时代之前,世界上就已经有了主宰一切的“杀手级应用”(killer apps)。五六万年前,众多“杀手级应用”组合成一种被称为晚石器时代[Late Stone Age,更专业的术语是上旧石器时代(Upper Palaeolithic)]的普遍的文化现象。上旧石器时代的工具标志着与之前时代使用的工具的根本决裂,它们也是解剖学上的现代人类存在的明确证据,而直立人或尼安德特人正相反,他们被困在中旧石器时代(Middle Palaeolithic)的时间扭曲之中。

在下一章我们将会详述有关中旧石器时代向上旧石器时代转型的细节。但是,为了讲好我们澳大利亚的海岸定居者的故事,还是有必要说一下,最早的上旧石器时代工具的出现,事实上标志着现代人类向其他地理区域的最早移民。这也是为什么印度会显得比较特殊,因为那儿事实上并没有多少上旧石器时代的证据。向上旧石器时代转型的人类遗留物也基本没有,但是,至少还能找到丰富的来自更早时期的工具。一直以来,上旧石器时代在这儿似乎无迹可寻,直到最近不久,这种局面才被打破。但是,即便如此,这些东西也都出土于一个让我们始料不及的地方。

斯里兰卡的法显洞[1]为我们提供了印度次大陆旧石器时代的最早的痕迹。然而,日期依然是个问题,最早明确的是现代人制作的手工制品的年代可追溯到3.1万年前。附近的巴塔多姆巴莱娜(Batadomba Lena)洞穴出土了解剖学上的现代人类最早的骨骼,时间也大致可以追溯到3万年前。年代和地点的结合为我们寻找现代人沿海迁徙的痕迹提供了两条线索。首先,斯里兰卡的洞穴表明,最早的现代人类是从南方到达印度的,而不是通过更为明显的内陆路线从北方来到这里的。这意味着他们生活在海岸上,符合早期沿海迁徙的理论。

日期给出的第二条线索,就是巴塔多姆巴人不可能是澳大利亚人的祖先,因为他们生活的时代比有考证的最早居住在阿纳姆地(ArnhemLand)的人类晚了2万年。至于另一个“真的棘手”的问题,也许那些居于已发掘的考古层之下的地层,将为我们提供现代人类存在的更早的证据。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巴塔多姆巴莱娜的历史不够悠久,无法在我们的旅程中帮助我们。事实上,在通往澳大利亚(Oz[2])的整个海岸路线上都发现了这些“迟到”的痕迹。例如,在泰国,郎龙连(Lang Rongrien)山洞的出土证据表明,现代人类在将近3.7万年前到了这里,但不会比这更早。随着我们离案发现场越来越近,日期就变得越来越古老了,新几内亚东部休恩半岛的Bobongara就出土了4万多年前的上旧石器时代的石制工具。这将是我们旅程的最后一块垫脚石。但仍然没有什么发现能够接近距今5万至6万年这个现代人类在澳大利亚定居的日期。因此,尽管遗传模式追踪出了一条早期的走出非洲的沿海通道,但考古结果却让我们失望了。我们沿海高速路的证据去哪儿了?

很不幸我们不知道,但有另外一种可能成立的假设。由于今天几乎所有的考古工作都是在陆地上进行的,我们可能错过了隐藏在水下的文物。你可能会说:“无稽之谈,亚特兰蒂斯就是个传说!”这种说法既对又错。虽然整个文明灾难性地没入海洋的证据相当之稀少,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海平面的波动非常显著,尽管是在10万年间逐渐发生的。5万年前的海平面比今天低了大约100米,因为北半球不断膨胀的冰层中积聚了大量的水分。这听起来可能不是个多大的数字,但请记住,我们对深度并不像我们对海平面波动引发的地表裸露面积的增加那样有兴趣。由于这些大陆是以平缓的坡度没入海水的,所以相差100米就可以使陆地面积发生巨大的变化。例如,这个量级的海平面下降将使印度西海岸的土地向西延伸200千米。斯里兰卡和印度将通过陆桥相连。波斯湾和泰国湾将成为肥沃的三角洲流域。而澳大利亚和新几内亚将成为同一块大陆的两个球状尾端。总而言之,5万年前的沿海线路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离现在最近的一次海平面上升意味着,如果古代的沿海航行者主要依赖海洋提供的资源生活,那他们当时的居住地现在应该在水下。欧亚大陆的Y染色体模式表明,我们的M130海岸标记主要分布在这块大陆的南部和东部。此外,南部的M130染色体似乎比在偏北地区发现的染色体更古老,暗示着源自热带的迁徙之路的先后顺序。这些结果,加上现今沿海高速路上直到4万年前才有现代人类占领的考古证据,表明了早期的沿海移民并没有远离海洋。由于适应了沿海地区的生活方式,这批冲浪者并没有深入内陆进行殖民入侵。知道了这一点,对于正在寻找最早的印第安人的考古学家来说,寻找戴水肺的印第安人比寻找戴遮阳帽的印第安人更靠谱。在这块次大陆上,最早的上旧石器时代的工具很可能会在数千年堆积的沙土和生长的珊瑚下被发现。

[1] 法显洞(FA Hien)是一个位于斯里兰卡西部省卡卢特勒区的一个洞穴。中国僧人法显曾于5世纪停留斯里兰卡。据说法显曾在此洞穴中停留,故此洞穴名为法显洞。法显洞是一个重要的考古地点,考古人员在20世纪60年代与20世纪80年代发现了更新世晚期的人类遗骸和细石器。

[2] Oz是澳大利亚的简称。——编者注

澳大利亚的阿勒山[1]

劳拉是昆士兰凯恩斯西北300千米处的一个小镇,以两件事闻名。它曾经是约克角城金矿业的地区总部,由此可以看出欧洲人在那里殖民的野蛮性。这地方对当地的原住民来说很重要,它是原住民节日庆典和劳拉文化艺术节的举办地。原住民节日庆典和劳拉文化艺术节在镇郊外围一个大型场地每两年举办一次。令人震惊的是,举办这个重大的国际节日的地方,居然到现在还没有一条可以连接世界其他地方的路,但在旁边却建有一座代表殖民地剥削的标志性建筑。之所以选择劳拉,是因为它是几个原住民神圣遗址的集中地,城镇周围的巨石上刻画着超过1.5万年历史的精细艺术绘画。这些艺术由两个被称为昆坎的灵魂守护,即蒂马拉(Timara)和印吉姆(Imjim),他们展现出一种集体意识。蒂马拉是两个昆坎中比较邪恶的一个,他的职责是控制人口,而长有一个球根状阴茎的印吉姆更淘气,喜欢恶作剧。

昆坎及其古老的血统证明了原住民对他们居住的土地的强烈情感。他们的歌曲追溯了整个古老旅程的沿途景观,提供了一种可以追溯到人类最早时期的谱系联结。同世界各地的其他原住民一样,当地原住民相信他们一直生活在他们的土地上。他们甚至还引用了科学家对人类进入该地日期的不断更新的估计,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这个日期从早期的几千年前渐渐增加到今天的6万年前。尽管每种测定时间的方法手段都会有偏差,但是自从新的年代测定法被应用于澳大利亚史前史研究后,极大地拓展了人类进入澳大利亚的历史。正如我们随后会知道的,能证明现代人类进入欧洲的证据不会早于4万年前,这意味着澳大利亚原住民与他们的家园有着更古老的联系,比过去200年殖民他们大陆的欧洲人要古老得多。

尽管基因清楚地表明,澳大利亚人和今天所有活着的人一样,其祖先源自非洲,但居住在凯恩斯市的原住民艺术家格雷格·辛格(Greg Singh)认为,了解了澳大利亚和非洲之间的遗传关联后,可以说,全部人类实际上都是从澳大利亚走出去的。他声称,如同放射性碳素断代让位于热释光测年法一样,如果对遗传数据进行再检测的话,将为澳大利亚在世界遗传史前传中的核心地位提供证据。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们这个物种的起源地是非洲,这是明确的。但是我们也可以问,走出非洲的线路是否带我们来到澳大利亚,把澳大利亚划定为拓殖世界之前的最早的领土,就像是某种史前的阿勒山?海岸通道是否是全球定居的中途换乘站?如果非洲是第一站,我们后续旅程的主要渠道就一定是澳大利亚或南亚吗?

为了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必须回到非洲,寻找人类遗传多样性的另一条主线。

[1] 阿勒山(Ararat Mount),位于土耳其东部。又译“亚拉腊”,系《圣经》所载大洪水后挪亚方舟停靠处。


锡兰之泳第五章 突飞猛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