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
第一批西伯利亚人的基因由中亚和古欧亚氏族血统混合而成。虽然M45标记是我们用来推断早期中亚草原猎人迁徙的重要标志物,但仍然有许多男性身上没有被标记为M45的Y染色体,但是他们会有未被标记的欧亚人的M9 Y染色体。这是因为当旧的标记(例如M9)谱系在流失时,新的标记并不会在频率上立刻升高。我们研究的全部Y染色体标记都起源于过去某个时刻的某个男人,所以他们最初的频率是个体(他自身)除以群体中的男性总数,除非是在规模最小的群体中,否则这个频率在一般群体中都会非常低。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会变得越来越普遍,这主要是遗传漂变的作用,这种按一定频率发生的随机变化是所有人类群体的共同特征。因此,这些最早占据了西伯利亚南部的人将同时拥有中亚M45和更古老的欧亚M9血缘谱系,在遗传漂变作用的影响下,他们似乎失去了大部分的中东祖先染色体。
就在欧亚人进入兴都库什山脉另一边的印度的同时,欧亚氏族成员中的一部分人,也沿着天山山脉向北部和东部进行扩散。他们中的一些人,或许利用几千年后成吉思汗入侵中亚时走的“准噶尔缺口”(Dzhungarian Gap),来到了今天的中国。看上去他们大多数都是沿着草原高速路向北迁徙的移民,通过绕行西伯利亚南部以避开中国西部的沙漠。他们确实得偿所愿。我们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他们的后代都有一个Y染色体标记,这个标记几乎完全局限于东亚,并且在西亚和欧洲完全缺席,这就是 M175标记。
如今,从欧亚M9发展而来的M175,在韩国人口中出现的频率最高,约为30%。根据绝对时间测量法,它似乎有大约3.5万年的历史,与朝鲜和日本进入上旧石器时代的时间非常吻合。有几个晚近衍生出来的标记(特别是M122,它将在第八章中发挥重要作用)都以M175作为源头,所有这些相关谱系共同构成了今天东亚Y染色体的60%~90%。就像所有的汤谱中都有一种共同配料一样,M175将居住在兴都库什山脉和喜马拉雅山脉东部的绝大多数亚洲男性联系起来,定义了一个东亚氏族。
当这些现代智人到达东亚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的远亲直立人已在此居住了将近100万年。迪布瓦的缺失环节其实在中国有亲戚,在与他们的爪哇表兄弟被一道归为南方古猿之前,他们被称为北京人。但令人费解的是,在自10万年前以来的中国遗址中,考古学家没有发现任何直立人的活动痕迹,这种情况维持到大约4万年前这些彻头彻尾的现代智人出现。这6万年间的记录始终保持空白。造成这一人类进化断层的原因尚不清楚,尽管最可能的罪魁祸首又是不断恶化的气候。例如,在中国东北部,靠近北京的周口店洞穴里,人们发现了许多直立人残骸。即使是在今天,这个地区的冬天也寒冷异常。在距今15万至25万年的倒数第二个冰期的深冻阶段,中国北方的气候更加严酷。与此相一致的是,在周口店我们找不到距今25万年的直立人遗留物。看起来很可能是严寒将他们赶走,或者是把他们都杀光了。
我们知道,在东亚地区,近百万年来直立人没有发生过大的变化,这可能是稳定的自然选择压力的结果。与其他原始人类没有交流,且一贯稳定的气候条件更有利于持续的连贯发展,而不是变来变去。而且也没有证据表明直立人发生了大跃进。尽管一些中国科学家主张一种被称为“区域连续性”的进化模式,即东亚直立人独立进化为智人的本土变种,与非洲发生的事情全无关系,但毫无疑问,目前没有任何基因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不仅如此,基因分析结果表明,进入东亚的现代人类移民和直立人之间甚至没有混血,实际上即使有些带有这些基因的群体存在于4万年前,现在的考古学家也看不见了。在最近开展的一项对搜集自整个东亚的1.2万多名男性的染色体样本进行分析的过程中,遗传学家李进和他的同事发现,每个单一个体都可以将自己的祖先追溯到距今5万年以内的非洲。因为每个男性的Y染色体上都有我们的老朋友M168,无一例外。这样的结论对于那些寻找东亚地域连续性证据的人来说是个坏消息,因为它不可能与直立人独立进化或者产生混血的事实达成一致,至少就男性而言确乎如此。东亚的线粒体DNA也给出了同样的答案:数千个样本的测试结果表明,所有样本的祖先都可以追溯到非洲。简而言之,没有基因证据表明直立人对现代东亚人的基因库有任何贡献。相反,迪布瓦的猿人似乎走进了进化的死胡同,最终被现代人完全取代了。
如果故事就此结束,它将是非常的简洁和自成一体的。但不幸的是,生活从来没有那么简单。在这个案例中,给我们带来困扰的问题是沿海居民谱系在一些东亚人口中的高频率出现。比如,在蒙古,沿海居民谱系出现的频率高达50%,而且在整个东北亚地区都很普遍。这些沿海居民血统是如何到达这个地方的,这仍然是一个谜,但很可能是来到东南亚的早期沿海居民逐渐向内陆行进,数千年来一路向北造成的。南方的M130染色体要比北方的更为古老的事实证实了这一迁徙行为。也许是在3.5万年前的某个时候,他们遇到了其他移民主体的后代,即沿内陆迁来的欧亚人。所以,东亚人口中既有欧亚血统,也有沿海血统,这证明了它们之间存在着广泛的混合。
后来呈现出来的图景是,东亚由分别来自北方和南方的现代人类驻扎,迁徙路线分为两路,好像钳子或筷子。北线的特点是以欧亚氏族成员为主,可能在大约3.5万年前从西伯利亚南部的大草原进入。南线主要由沿海部落的成员组成,可能在此之前,或许早在5万年前就已至此。目前东亚的人口构成仍然显示出这种古老的南北分野的证据。卢卡·卡瓦利-斯福尔扎与他的中国同事一起研究了东亚人口中的数十种非Y染色体的多态性。在研究分析中,他们看到了中国北方人和中国南方人之间的明显区别。即使是同一民族的成员,如北方的汉族和南方的汉族,他们之间最为紧密的联系更多的来自地理范畴,而非民族范畴;北方的汉族和其他北方的非汉族人口,还有南方人各自形成了一个不相干的群体。在今天中国人的血液流动中,似乎仍然可以看到这种古老分流的定居证据。
这样,我们的中东氏族已经成功进入了欧亚大陆的东端。在此过程中,它衍生出额外的标记,产生了广泛分布的欧亚氏族、印度氏族和中亚氏族。中亚的山脉在今天继续发挥着4万年前阻碍移民的作用。于是,一个孤立的东亚Y染色体氏族出现了,如今它只是偶尔出现在西方。虽然前往东亚的路线很清楚,但去到欧洲需要更加迂回的旅行路线。正如我们所看到的,现代欧洲人的汤里含有太多的食材,以至于很难说他们是中东氏族的直接后裔。我们接下来要去寻找第一批欧洲人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