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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处死树神
第四节 迎夏
在前面的例子中,赶走死神之后,接下来就是带回春天、夏天和生命,不过那都是暗示,或最多是宣布一下。然而在下面的例子中,人们却会将这个过程清楚地表演出来。比如在波希米亚的一些地方,人们在傍晚时候把死神偶像扔到水里淹死,然后女孩到树林里去,砍下一棵绿色的小树,把一个打扮成女人的偶像挂在上面,上面再用绿色、红色和白色的丝带装饰一番。女孩拿着这个“列托”(夏天)在村子里游行,一边收集礼物,一边唱道:
死亡在水中游动,
春天来看望我们,
带着红色的蛋,
带着黄色的煎饼。
我们把死神带出了村子,
我们把夏天带回了村子。
在西里西亚的很多村子里,人们先是恭敬地对待死神偶像,然后就一边咒骂一边把它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最后扔进水里或在庄稼地里把它撕碎。之后年轻人会到树林里砍下一棵小枞树,把树干上的皮剥掉,用常青植物、纸玫瑰、染色的蛋壳、彩色的碎布等装饰它。装饰完之后,这棵树就被叫作“夏天”或“五月”。男孩带着它挨家挨户走,唱着应景的歌,讨要礼物。他们的歌里有这样一段歌词:
我们把死亡带出去了,
我们带着亲爱的夏天回来了,
夏天和五月
所有的花儿都是欢快的。
有时他们还会从树林里带回装扮得很漂亮的偶像,叫作“夏天”“五月”或“新娘”。在波兰地区,它被叫作“齐万娜”,即春天女神。
在爱森纳赫,四旬斋的第四个星期日,年轻人用稻草人做一个死神偶像,绑在车轮上,推到山顶,然后点燃稻草人,让它和车轮一起从山上滚下来。第二天,他们砍下一棵高大的冷杉树,用丝带把它弄得很漂亮,放在平地上,随后人们就爬上树取下彩带。在上卢萨希亚,人们用稻草和破布来做死神偶像,并给它戴上由新婚的新娘提供的面纱,穿上最近有人去世的人家提供的衬衫,然后把偶像绑在一根长杆子上,一个最高最强壮的女孩扛着它全速奔跑,人们用棍子和石头打偶像,如果谁打中,谁在那一年就不会死。于是死亡就被带出了村子,然后被扔到水里或邻村。在回家的时候,每个人折一根绿色的树枝,拿着它欢快地往回走,到了村边就把它扔掉。有时邻村的年轻人会扛着偶像追赶过来,把偶像扔回来,因为他们不愿让死神留在他们的村子。因此两边的人时常会大打出手。
在这些例子中,代表死神的偶像会被丢掉,代表夏天或生命的树或树枝会被带回来。不过有时人们也会让死神偶像化身为新生命的代表,通过复活仪式来让它重新具有生命。比如在卢萨希亚的一些地方,只有女人被允许送走死神,男人不可以参与其中。女人整天都穿着丧服,用稻草做一个木偶,给它穿上一件白衬衫,并让它一手拿着扫把,一手拿着镰刀。她们唱着歌,小孩子扔着石头在后面追赶她们。随后她们把偶像带到村边,撕成碎片,然后她们会砍倒一棵漂亮的树,把衬衫挂在树上,最后唱着歌把它带回家中。在特兰西瓦尼亚地区有个叫布拉勒的村庄,距离赫尔曼兹塔很近,村子里的撒克逊人庆祝升天节时,会用以下方式来“送死神”:晨祷之后,女学生都到其中一个学生家里去装扮死神。她们用一把脱过粒的稻草做出头和身子的大概样子,用扫把柄横着穿过稻草人,充当双臂,然后给它穿上年轻农妇的节日盛装,戴上红头巾,佩戴银胸针,胳膊上和胸上挂满丝带。在晚祷的钟声敲响之前,女孩要完成这些工作,然后把做好的死神偶像放在打开的窗户上,让每个去教堂的人都能看到。晚祷完成之后,就到了人们渴望已久的时刻,第一次的死神游行开始了。这是女学生的特权。两个比较大的女孩托着偶像的双臂,走在队伍最前面,其他的人排成两队跟在后面。男孩不能参加游行,但是可以站在队伍后面,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美丽的死神”。游行队伍穿过每一条街道,女孩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谣,第一句歌词是:
上帝啊,我的父亲,
你的爱如此辽阔,
像天空一样。
调子与这首歌的普通唱法不一样。所有街道都游行过后,女孩又来到另一个同学家,把充满好奇的男孩关在门外面,然后她们立刻把死神扒光,把光秃秃的稻草人从窗户扔出去。男孩接住稻草人,沉默地跑出村子,把这个破烂的稻草人扔进附近的河里。完事之后,就开始了这场小戏的第二幕。男孩把死神偶像带出村子时,女孩都待在屋子里,其中一个女孩穿上了偶像穿过的漂亮衣服。随后队伍簇拥着她穿过村子里每一条街道,仍旧唱着原来的歌。游行完毕后,她们都来到这个女孩的家中,随后将在这里举行一场宴会,而男孩仍然不能参加。人们都认为现在小孩子可以安全地先吃醋栗和其他水果了,因为他们相信死神以前专门藏在醋栗中,而现在则被消灭了。现在他们可以大胆地到户外洗澡了。直到最近几年,摩拉维亚的一些德国村庄中还会举行类似的仪式。在复活节后的第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小孩子聚集在一起,一齐做一个稻草人作为死神偶像。他们为偶像穿上漂亮的衣服,披上鲜艳的丝带,然后把偶像绑在长杆子的一端,唱着歌把偶像带到一片土坡上。在这里,他们会把偶像的衣服脱掉,把它从土坡上扔下去或滚下去。一个女孩穿上从死神偶像身上脱下来的衣服,带领其他人排队走回村子。有的村子会把偶像埋在整个地区名声最差的地方,有的村子则把偶像扔到水里。
在前面所说的卢萨西亚的仪式中,破坏死神偶像之后带回家里的树,显然就相当于前面谈到的风俗中在扔掉或烧掉死神偶像之后作为夏天或生命带回家的树或树枝。把死神穿过的衣服穿到树上,这是表明被毁掉的偶像以新的形式复活了。特兰西维尼亚和摩拉维亚的习俗,都体现了这一特点:女孩穿上了死神穿过的衣服,在村子里游行时唱的歌也是送死神时所唱的,其用意都在于她代表了刚被毁掉的死神的复活。在这些例子中,死神虽然都被毁掉了,但是我们不能纯粹把死神当作毁灭的象征。如果带回来的那棵树被看作春天万物复苏的象征,而它又穿上了死神穿过的衣服,那么其意义肯定不是阻止植物的复苏,而是要促进复苏。因此这个被叫作“死神”,并且刚刚被摧毁的神,肯定也具有促进生长和复苏的能力,这种能力不但对植物有用,对动物也同样有用。在有些地方的风俗中,人们就会拿死神偶像的几块碎片放到田里,促进庄稼生长,或放在牲畜的料槽里,促进牲畜的生育。如此看来,死神必定具有促进生长的能力。在奥地利的西里西亚,有一个名叫斯巴琴多夫的村子,人们用稻草、树苗和碎布做成死神偶像,然后唱着歌把偶像带到村子外面的平地上点燃。随后人们就会争先恐后地赤手从燃烧着的偶像上抢一些碎片。得到碎片的人会把它绑在自己果园中最粗壮的一棵树上,或把它埋在庄稼地里,认为这样就可以促进庄稼的生长。在奥地利西里西亚的特罗波地区,在四旬斋的第四个星期日,男孩会做一个稻草人,女孩为稻草人穿上女人的衣服,用丝带、项链、花环等装饰一番,然后把它绑在一根长杆子上,带到村子外面。一群年轻男女跟在后面唱歌、哭泣、打闹。到了村外的田地之后,把偶像的衣服和饰品都脱掉,然后人们一拥而上,把偶像撕成碎片,每个人都会抢一些碎片在手里。人们认为用来做偶像的草,如果放在牲畜料槽里,就可以促进牲畜繁殖,放在鸡窝里,就能让母鸡多下蛋。扔掉偶像之后,如果背偶像的那个人用绑偶像的那根棍子抽打牲畜,就能使牲畜更加强壮或有更强的生殖力。这也表明人们认为死神有促进生长或生殖的能力,那根棍子因绑过死神而具有了死神的能力。而且在莱比锡的例子中,人们把死神偶像给年轻的已婚女人看,认为这样可以使她们多生孩子。
毁掉死神偶像之后带回家中的树或树枝,与五朔树其实很难区分,人们扛着它说是把夏天带回来了,这些树显然象征着夏天。在西里西亚,人们通常称这些树为“夏天”或“五月”。人们有时还会在它上面系一个娃娃,这也是代表夏天,就好像“五月”有时候用由一棵五朔树或“五朔娘娘”来表示。另外,夏天树和五朔树也会装饰以丝带等物品。而且人们对两者的处理方式也相同,如果树很大的话,就竖在地上,如果树比较小,就让小孩子拿着挨家挨户唱歌索要礼物。扛夏天树的人有时会宣称自己带回了夏天和五月,这无异于表明两种风俗原本就是一种。带回夏天和带回五月的习俗是相同的,夏天树只是五朔树的另一种形式,唯一的区别(除了名字之外)就是两种树被带回来的时间不同,带回五朔树是在五月初,带回夏天树则是在四旬斋的第四个星期日。因此如果五朔树代表的是树精或植物神,那么夏天树便也是代表树精或植物神。不过在前面列举的一些例子里,夏天树代表的是死神的复活,以此推断,死神偶像便也代表了树精或植物神。我们可以通过以下几点来确认这种推断:首先,人们认为死神偶像的碎片可以促进植物或动物的生长或生殖,前面说过,这种能力是树精特有的;其次,死神偶像有时会用树叶、树枝、大麻或脱粒的稻谷捆来装饰,而且有时会挂在小树上,让女孩拿着去讨要礼物,这正像人们对“五朔树”或“五朔娘娘”的做法,同时也和在夏天树上系娃娃的行为相似。因此我们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即至少在某些情况下,赶走死神和带回夏天只是死神和植物神在春天复苏的另一种形式。在前面提到的野人被杀又复活的表演中,我们已经看到这一幕。埋葬狂欢节和狂欢节复活,或许是同一思想的另一种表达。如果认为狂欢节和死神偶像一样具有促进生长和生殖的能力,那么把狂欢节演员埋在粪堆里就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在忏悔节星期二,爱沙尼亚人会按照惯例把稻草人带到村子外面,只不过他们不管稻草人叫“狂欢节”,而叫作“树精”(穆奇克)。他们把稻草人绑在一棵树的树梢,这清楚表明偶像和树精是一体的。“穆奇克”会在树上挂一年的时间,这期间每天都有人来向它祈祷,求它保护牲畜。这里穆奇克就像真正的树精一样,有保护牲畜的作用。有时人们会用玉米穗做“穆奇克”。
这样我们就可以大致得出结论,狂欢节、死神和夏天都是我们讨论过的风俗中拟人化的神的某种晚期的、不充分的表现形式。如此抽象的名字,本身就表明它们是现代的产物。因为原始人并不具备将狂欢节或夏天这种时间概念拟人化,或将死亡这种抽象概念拟人化的能力。不过因为这些仪式原本就有远古风俗的印记,我们不禁猜想它们所体现的基本观念的来源更加简单和具体。对于树的概念,或许是某一类树(原始人的语言中并没有代表“树”这种总体概念的词汇),或许是具体的某一棵树,都足够提供一个具体的基础观念,从这个基础出发,可以逐渐完成一个概括化、抽象化的过程,以此得到一个涵盖范围更广的植物神的概念。不过这种总体概念很容易和季节性的表现相混淆,因此用“春天”“夏天”“五月”等来代替树精或植物神,就成为最简单也是最自然的事。另外,死去的树木这种具体的概念,在这个过程中变成了“死亡”这种抽象的概念,所以,人们在春天送走死亡或死去的树木,以作为复活的第一步,并且后来逐渐发展成从村子里直接赶跑“死亡”。春天仪式中的“死亡”,指代的是冬天已经死亡或即将死亡的植物,曼哈德十分认同这种观点,并且他通过类比以“死亡”指代成熟玉米的精灵这种现象,论证了这种观点。人们通常会把成熟玉米的精灵当作衰老,而不是死亡的象征,所以对它的称呼多半是“老人”或“老太婆”。有些地方认为精灵在收割时的最后一束谷穗中,并将其称为“死家伙”。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认为“死亡”住在玉米中,并警告小孩子不要到玉米田里玩耍。在特兰希尔威尼亚的撒克逊人,在收玉米时,小孩子经常会玩一种游戏,由一个身上裹着玉米叶的孩子扮演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