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奥西里斯、猪和公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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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埃及关于猪的历史记载来看,埃及人对猪的态度和叙利亚人、巴基斯坦人一样矛盾。不过乍一看,埃及人认为猪不洁净的倾向要更突出。希腊的作家都说,埃及人很讨厌猪。在他们看来,猪是肮脏、可恶的动物。走路时碰了一下猪,会让他们觉得污秽不堪,他们衣服也不脱地走到河里清洗身体。谁要是喝了猪奶,谁就会得麻风病。放猪的人不得进入神庙,即便他是埃及人,除了放猪人,任何人都可以进入神庙。放猪人只跟放猪人通婚,因为没人愿意嫁给放猪人,也没人愿意娶放猪人的女儿。不过,在一年一度的祭祀月亮和奥西里斯的仪式上,埃及人不仅杀猪还吃猪肉,这天他们还烤面饼,以饼代猪。这种情况很难有其他解释,唯一能说得通的假设就是,他们认为猪是神兽,只能每年一次当圣餐吃。

有些事实证明,在埃及人眼里,猪是怪物。然而,现代人却认为这些事实恰好证明了完全相反的观点。比如,我们说过,埃及人认为喝了猪奶的人会得麻风病。但在原始人看来,这恰好是神圣的动植物的特点。比如,在新几内亚和西里伯斯之间的威塔岛上,人们把野猪、蛇、鳄鱼、乌龟、狗、鳝鱼等动物当成祖先,绝对不吃这些动物,他们认为,谁要是吃了,谁就会得麻风病,会疯掉。在北美洲,奥马哈印第安人中有一些以鹿为图腾的部落,他们认为,谁要是吃了公鹿的肉,谁就会长疮流脓或长白斑。还有一些部落是以红玉米为图腾的,他们认为吃了红玉米的人会烂嘴。在苏里南,布什族黑人也崇拜图腾。他们的图腾可能是一种叫作“卡皮阿”(capiaï)的动物,长得像猪。吃了“卡皮阿”的人会得麻风病。古代叙利亚人崇拜鱼,认为谁要是吃了鱼,谁身上就会长水泡,脚和肚子肿起来。奥里萨[2]恰沙人认为,伤害了他们崇拜的动物,麻风病就会肆虐,他们可能会被灭族。这些例子说明,人们认为吞食神圣动物就会得麻风病或其他皮肤病。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认为,埃及人也曾经把猪视为神兽,所以喝了猪奶会得麻风病?

碰一下猪就得洗身洗衣服的做法,其实也可以证明猪是神兽的观点。接触到神物后,必须用清洗等方法先去掉沾染的神气才能和别人交往,这是一个普遍流行的信念。比如,犹太人读了《圣经》以后要洗手;大祭司完成忏悔献祭的仪式以后,要先清洗一下,并把在圣地穿的衣服脱下来并存放起来,才能走出神殿。在希腊有一条规矩:敬献祭品的人不能碰触到祭品,完成献礼后,他必须在河里或泉水里清洗身体和衣服之后才能回家或进城。波利尼西亚人碰触神物之后,为避免受到神的感染(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要马上举行仪式。比如,我们说过,在通加,一个人碰了有神性的族长或他的东西之后,可能会全身胀痛而死,至少也会得瘰疬[3]或其他病。为了避免如此,万一碰了,人们一定要举行某种仪式后才能用手吃东西。我们也说到,新西兰人相信碰触神物会有致命的危险,且有事实为证。总而言之,在原始人的观念里,神物是很危险的,会像电一样传导,一旦接触就非死即伤。因此,原始人对他们眼里的神物避之唯恐不及,甚至看都不愿看到。博普塔茨瓦纳人是鳄鱼族,但是他们认为遇到或看见鳄鱼是很糟糕的事,会引发灾难;看到之后会引发眼睛红肿。但是,他们把鳄鱼当成父亲,也以鳄鱼之名起誓,还为它设立了专门的节日。在他们看来,鳄鱼是最神圣的。对马塔那桑纳的布须曼人来说,山羊是神圣的,但是“看到它的人会立即变得不洁,而且莫名其妙地魂不守舍”。奥马哈印第安人有一个麋族部落,他们认为即便只是摸一下公麋,也会身体长水泡,冒白头。还有个爬行族,他们认为碰一下蛇或是闻到蛇的气味,人的头发就会变白。萨摩亚人崇拜蝴蝶,他们认为谁抓了蝴蝶谁就会被蝴蝶打死。又比如,萨摩亚人用变红的香蕉叶子盛放食物,但在野鸽族看来,这样做的人不是身体长满水泡,就是得风湿性水肿。在印度中部比尔人当中有个崇拜孔雀的莫里族,他们用谷物供奉孔雀,但他们连孔雀走过的路都不敢再走了,认为那样做会生病;女人如果遇到孔雀,必须立即以面纱遮脸往别处看。从以上例子可以发现,在原始人看来,神圣似乎是一种病毒,很危险,应该小心翼翼地避开;一旦感染上了,他们就会认真举行仪式给自己消毒。

埃及人对猪的禁忌和以上例子非常相似,我们或许可以由此得出一个结论:那些忌讳并不是因为他们认为猪非常肮脏,而是因为把猪看得非常神圣。准确地说,猪在埃及人眼里不只是不洁且令人厌恶的,也有其神圣崇高的一面,他们那样对待它是源于原始宗教的敬畏心理——兼具尊敬与厌恶两种心理。希腊的天文学家和数学家尤道克斯曾在埃及住了十四个月,其间和僧人聊天时,僧人说埃及人不杀猪是认为它对农业有好处,并不是因为厌恶它。由此可见,古埃及人意识到了,人们对猪除了厌恶还有其他方面的情感。那些僧人还说,尼罗河汛期过后,人们就把猪群赶进润湿的田地里踩踏,好让种子扎进泥土。但是,人们对这种动物的感情复杂且矛盾,使这种动物的处境变得很不稳定。几种矛盾情感在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此消彼长,作为情感对象的动物要么升而为神,要么降为魔鬼,这要看占上风的是对它的尊敬还是厌恶了。而从猪在埃及的处境来看,它主要是被当成魔鬼了。在埃及的历史记载中,对猪的尊敬似乎确实很少出现,更多的是对猪的恐惧和厌恶。不过,即便当猪的地位下降的时候,它也没有彻底绝迹。最终,猪在埃及人心里彻底成了魔鬼、奥西里斯的敌人,或提丰的化身——提丰正是变成黑猪伤了荷鲁斯的眼睛。荷鲁斯用火烧死了它,立下用猪献祭的规矩,太阳神也宣称猪是令人厌恶的动物。这个故事还有个说法:之所以每年杀猪献祭,是因为提丰正是在打野猪时,发现了奥西里斯的身体并砍碎了他。这个故事显然是一个古老故事的现代化翻版。这个故事最初的版本是,就像阿多尼斯和阿蒂斯一样,奥西里斯是直接被野猪或提丰变成的野猪咬死或撕碎的。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每年用猪来祭祀奥西里斯的做法,是一种报复,惩罚这个咬死或撕碎神的仇敌。但是,首先,在庄严的祭礼上,杀掉某种动物作为祭品,且每年只杀这一次,一般来说,这意味着——或永远意味着——该动物是神。一年当中其他时间,人们不杀它,把它当神尊敬,即使在杀它时,也是把它当神杀掉。其次,阿多尼斯和阿蒂斯虽然没有提供相似的参照,但狄俄尼索斯和德墨忒尔却提供了——如果某种动物是作为神的敌人被杀来祭神的,那么该动物起初很可能是,或者一直都是该神本身。传说猪是奥西里斯的仇敌,且每年杀一次猪来祭祀他,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出:猪起初是一个神,并且这个神就是奥西里斯。到了后期,奥西里斯变人样了,人们渐渐忘记了他和猪的关系。但是神话学家想不出如何解释为什么祭祀某个神时要杀某种动物,只能说该动物是神的敌人——把动物和神分成两个独立且敌对的个体。用普鲁塔克的话来说,适用于献祭的不能是神的朋友,应该是神的敌人。文明发展到后期,人们认为野猪是谷精的敌人,因为它们会跑到田地里乱踩一通。可是,如果我的研究没错,当初人们正是因为看到野猪在地里乱窜,才把它当作谷精,后来才把它当作谷精的敌人。

杀猪祭祀奥西里斯的日子和奥西里斯被杀的日子正好是同一天,这进一步证实奥西里斯就是猪。也就是说,杀猪是奥西里斯被杀的情景再现,正如赛斯莫福利亚节上把猪肉扔进洞里是珀耳塞福涅下到冥界的情景再现一样。欧洲在收获时节把羊、鸡当作谷精杀掉的风俗跟以上两种风俗也如出一辙。

猪本来就是奥西里斯,而把猪当成他的敌人提丰的化身,这是后人附会的。这个观点在红发人、红牛与提丰之间的关系中也可得到印证。红发人被火化后,骨灰被盛在簸箕里扬散。我们已经充分论证,可以确信,这种红发人跟罗马春天被杀的红毛狗一样,是被当成谷精——即奥西里斯——杀死的。最初杀掉他们,显然是为了让谷物很快变成红色或金色,可是后来,人们却说他们不是被当成奥西里斯,而是被当成奥西里斯的仇人提丰而被杀的,杀掉他是在惩罚神的仇人,替神报仇。同样地,埃及人有以红牛献祭的风俗,虽然一开始红牛很可能是被当成奥西里斯被杀死的,但人们解释说红牛代表提丰。我们说过,牛经常被当成谷精,在田地里被杀死。

奥西里斯是孟菲斯的公牛阿庇斯或赫里奥波里斯的公牛穆尼维斯,这种说法也很常见。不过,对于这两头公牛,我们难以确定,它们是否和红牛一样代表谷精奥西里斯;又或它们只是后来跟奥西里斯混淆了,原本它们是有独立身份的神。对这两头公牛的崇拜是很普遍的。暂且不说阿庇斯与奥西里斯之间到底有何渊源,但是在研究杀神风俗的章节里,有个关于阿庇斯的事实不得不提。人们虔诚地崇拜阿庇斯,视他为神,并举行盛大的仪式来表达崇敬之情,却也为他设定了生命的期限。根据圣书的规定,他活到一定期限后,就要被拉进圣泉里淹死。这个期限,普鲁塔克说是25年,只不过这个期限执行得并不十分严格,人们陆续发现了很多公牛阿庇斯的坟墓,墓碑上显示,在第二十二个王朝有两头活了26年以上的公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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