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卡萝尔到处听人说,这场战争将在人们心理上引起一种根本性的变化;所有一切事物,从婚姻关系一直到国家政体,都会在道德上得到净化和提高。对于这种变化,她觉得非常高兴,不过她始终没有发现它罢了。她看到镇上妇女们已把桥牌扔掉,正在给红十字会做纱布绷带,同时还笑着说,没有白糖叫她们怎么过日子呢。不过,她们在做这些外科包扎用的敷料时,并没有谈到什么上帝和凡夫俗子的灵魂,她们只不过唠唠叨叨地谈到迈尔斯·伯恩斯塔姆的粗鲁无礼,特里·古尔德四年以前跟一个庄稼人的女儿之间有过私情,以及怎么烧卷心菜,怎样修改短褂子等。她们一提到战争,只是一个劲儿谈它残暴恐怖。卡萝尔去做纱布绷带,不但很守时刻,而且效率还很高,但她怎么也没法像莱曼·卡斯太太和博加特太太那样,给那些绷带、敷料灌满了同仇敌忾的情绪。
她对维达愤愤不平地说:“年轻人都在努力工作,而这些老奶奶却坐在一边,净跟我们打岔,一开口话里就充满了憎恨,毕竟是她们身体太虚弱,什么事儿都不干了,只会憎恨别人吧。”
但维达马上转过身来对她说:“你即使不向她们表示一点儿敬意,至少也不应该如此冒失无礼,一味固执己见;要知道现下这个时刻,有许许多多的男女正在面临着死亡。我们当中有些人——我们已经作出了这么多的贡献,而且又都是乐于这么做的。最低要求我们希望——你们这些人可不要自作聪明,净是损人呀。”
接下来是卡萝尔的哭泣声。
卡萝尔从心里确实希望看到普鲁士独裁政府的垮台;她自己深信,除了普鲁士以外,世界上哪儿都没有独裁政府了;她从电影上一看到部队从纽约出发的情景,心情就感到非常亢奋;可是叫她深感不安的,却是她在街上遇着迈尔斯·伯恩斯塔姆,听到他说了下面这些话:
“你的那些事儿怎么样?我呢,混得还不错,新近又买了两头大母牛。怎么啦,这会儿你变成了一个爱国者?啊?准定是他们带来的民主——死亡的民主。是的,打从伊甸园那个时候开始,只要一打仗,工人们总是根据大老板说给他们听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奔赴战场,互相残杀。可现在我比从前聪明了,我已经学乖了,什么战争不战争,我压根儿不乐意听呢。”
卡萝尔一听到迈尔斯这些话以后,心里考虑的已不再是这场战争的问题,而是马上敏感地觉得:她自己、维达以及所有一心要为“普通人效劳”的人,实在都是微不足道的,因为这些“普通人”只要一了解到事实的真相,他们自己就能够关心自己,而且很可能也是这样做的。她暗自思忖,像迈尔斯那样的数百万工人早晚要统治一切的;她一想到这里,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到了那个时候,恐怕连她一向恩爱有加的伯恩斯塔姆、碧雅和奥斯卡里娜,他们再也不会把她看成“宽宏大量的好太太”了——想到这里,她就马上打住,再也不敢琢磨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