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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故事王子和公主
格尔达不得不再休息一下,就在她坐着的地方对面;她看见一只大乌鸦扑扑扑地跳着,穿过雪地向她走过来。它站在那里看了她一会儿,接着摇摇头说:“呱,呱,你—好—哇,你—好—哇。”它尽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清清楚楚,因为它要表示对这小女孩怀有好意;接着它问她,在这茫茫的大世界里孤零零一个人要上哪里去。
孤零零一个人这话的意思,格尔达太清楚了,它表达出来多少意思啊。因此她把她的生活和经历过的事情全告诉了乌鸦,问它有没有见过卡伊。
乌鸦很认真地点点头说:“也许见过……有可能。”
“什么?你想你见过?”小格尔达叫起来,她吻乌鸦,抱它,高兴得几乎把它抱得透不过气来。
“轻一点,轻一点,”乌鸦说。“我相信我知道。我想那有可能是卡伊;不过因为那个公主,这会儿他一定把你给忘了。”
“他和一个公主住在一起?”格尔达问道。
“是的,你听我说,”乌鸦回答说,“但是你们的人话太难说了。如果你懂乌鸦话〔1〕我就可以讲得好一点。你懂乌鸦话吗?”
“不懂,我没有学过,”格尔达说。“但是我的奶奶懂,她常用乌鸦话和我说话。我早学会就好了。”
“没关系,”乌鸦回答说;“虽然我用人话讲会讲得很糟糕,但是我来尽量讲得好一些。”于是它把它听来的事情告诉她。“在我们如今所在的这个王国里有一个公主,”它说起来,“她是如此绝顶聪明,因此世界上所有的报纸她都读过了,但尽管她是如此聪明,她还是同样把它们都忘掉了。不久以前,当她坐在她那个宝座上时——人们说这种椅子并不像通常想的那么舒服,——她开始唱一首歌,它的开头是:
为什么我还不结婚呢?
‘说实在的,为什么我还不结婚呢?’她说,于是她决定,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丈夫就结婚,这个丈夫要在对他说话时知道如何答对,而不是一个仅仅样子神气的人,因为那太讨厌了。接着她敲了一下鼓,把她所有的宫女召集起来,她们听到她的打算都非常高兴,‘我们听到这消息太高兴了,’她们说,‘我们之间以前也谈到过这件事。’你可以相信,我告诉你的每一个字都是千真万确的,”乌鸦说,“因为我有一个温顺的情人可以在王宫里随意走动,这一切都是它告诉我的。”
当然,它的情人也是一只乌鸦,因为“鸟以类聚”嘛,乌鸦总是找乌鸦的。
“报纸马上出版,用许多颗心做边线,它们之间嵌着公主名字的开头字母。登出了一个通知,上面说每一个英俊小伙子都可以自由进宫和公主谈话;对他们说话时,如果回答的声音响得能听见,他们就可以在宫里无拘无束地玩;哪一个说得最好,就会被选为公主的丈夫。没错,没错,你可以相信我的话,一切真实得就像我如今正蹲在这里一样,”乌鸦说。“人们一大群一大群地来。真是拥挤不堪,忙乱得不可开交,但是第一天第二天都没有人获得成功。他们在外面街上都很会说话,但是一进宫门,看到穿银色制服的门卫和站在台阶上穿金色制服的仆人以及灯火辉煌的大厅,他们就慌了。等到站在公主坐着的宝座前面,他们什么话也说不出,只会重复公主说的话的最后几个字;公主可是没有兴趣听重复她自己说的话。就像他们全都吃了什么东西,使他们在王宫的时候昏昏欲睡似的,因为他们一回到街上就恢复神志,能够说话了。从城门到王宫他们排成了长队。我亲自去看过这些人,”乌鸦说。“他们又饥又渴,因为在王宫他们连一杯水也喝不上。有几个最聪明的带去几个牛油面包,但是他们不分给旁边的人吃;他们想,如果那些人去见公主时一副饿鬼的样子,那么他们自己的机会就会多些。”
“但是卡伊呢!给我讲讲小卡伊吧!”格尔达说。“他在那些人中间吗?”
“等一等,我们正好要谈到他。那是第三天,朝王宫快快活活地大踏步来了一个小人物,没马骑也没车坐,两眼像你的那样闪闪发光;他有漂亮的长头发,但是他的衣服很寒伧。”
“那是卡伊!”格尔达欢天喜地地说。“噢,那么我找到他了。”她拍起手来。
“他背着一个小背包,”乌鸦加上一句。
“不,那一定是他的小雪橇,”格尔达说,“因为他是带着它走掉的。”
“也许是吧,”乌鸦说。“那东西我没有仔细看。不过我从我那位温顺的情人那儿知道,他通过宫门,看见了那些穿银色制服的门卫,也看见了台阶上那些穿金色制服的仆人,但是他一点儿也不慌张。‘站在台阶上一定挺单调乏味的,’他说。‘我情愿到里面去。’大厅里灯火辉煌。顾问和大臣们托着金盘子,光着脚走来走去;这就足以使任何人觉得气氛庄严了。他走起路来靴子很响地咯吱咯吱响,但是他根本不感到别扭。”
“那一定是卡伊,”格尔达说。“我知道他穿上了新靴子,我听见过它们在奶奶的房间里咯吱咯吱响。”
“它们的确咯吱咯吱响,”乌鸦说,“然而他大胆地向公主本人走去,她正坐在一颗像纺车那么大的珍珠上,所有的宫廷贵妇带着她们的侍女、所有的贵族带着他们的仆人都在场;每一个侍女又有一个侍女侍候着,那些贵族的仆人又有他们自己的仆人,还各有一名小厮。他们全都围着公主站成一圈,越是靠近门口的人越是看上去不可一世。总是穿着拖鞋的仆人的小厮叫人不敢朝他们看,他们站在门边挺胸突肚的。”
“那一定很可怕,”小格尔达说,“但是卡伊赢得了公主没有?”
“如果我不是一只乌鸦,”乌鸦说,“我自己可能娶到她的,虽然我已经订婚了。他讲话和我讲得一样好,那是说我讲乌鸦话的时候,这我是从我那温顺的情人那里听来的。他毫不拘束,讨人喜欢,说他不是来向公主求婚,而是来聆听她的智慧;他对她十分满意,一如她对他十分满意那样。”
“噢,那一定是卡伊,”格尔达说,“他是那么聪明;他会心算和分数。噢,你能带我进王宫吗?”
“说说倒很容易,”乌鸦回答说,“但是怎么做到呢?不过我还是跟我温顺的情人说一说,听听它的意见;因为我必须告诉你,为你这样一个小姑娘求得允许进王宫是非常困难的。”
“噢,不错;但是我会很容易得到允许,”格尔达说,“因为卡伊一听说我在这里,他会马上出来带我进去的。”
“你就在这儿栅栏旁边等我,”乌鸦说,摇着头飞走了。
天都要黑了乌鸦才回来,“呱,呱,”它说,“我的情人向你问好,这儿给你带来了它从厨房给你拿的小面包卷;那儿面包多的是,它想你一定饿了。你从前门进王宫是不可能的。穿银色制服的门卫和穿金色制服的仆人不会让你进去。但是你别哭,我们有办法让你进去的;我情人知道有一座小后楼梯可以直通卧室,她知道上哪儿去找到钥匙。”
接着她们通过一条大林阴道走进花园,里面树叶一片接一片掉落,她们可以看到王宫里的灯火也这样一盏接一盏熄灭。乌鸦把小格尔达带到后门,它已经打开了。噢!小格尔达的心由于焦虑和想望,跳得多么厉害啊;就像她正在去做什么坏事似的,然而她不过想知道小卡伊在哪里罢了。“那一定是他,”她想,“有那么一双明亮的眼睛,有那么一头长发。”她想象出她看到了他平时对她微笑,就像在家时坐在玫瑰丛中一向对她微笑那样。他一定会很高兴看到她,听她讲她为了他走了多么漫长的路,并知道由于他没有回家,家里的人是多么地担忧难过。噢,她心里多么高兴然而又多么害怕啊!她们现在上楼梯了,在顶上一个小房间里点着一盏灯。在房间的地板中间站着那只温顺的雌乌鸦,它把头转来转去,接着它看着格尔达,格尔达向它行了个屈膝礼,就像她的奶奶教她的那样。
“我的未婚夫高度评价你,我的小姐,”温顺的雌乌鸦说,“还讲了你的身世,也可称为个人简历,它是非常动人的。请你拿着灯,我在你的前面走。我们一直顺着这条路走,就不会遇到什么人了。”
“我觉得我们后面有人,”格尔达说,这时候什么东西像墙上的影子那样在她旁边闪过,接着是鬃毛飘舞的细腿群马和骑马的猎人、女士和绅士们像墙上的影子那样在她身边闪过。
“它们只是梦罢了,”乌鸦说,“它们来把大人物的思想带出去打猎。那样更好,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更安稳地看在床上睡着的他们。我希望等到你荣华富贵时,不要忘了我们。”
“这你完全可以放心,”从森林来的乌鸦说。
她们现在来到第一个大厅,它的墙上挂着玫瑰色的缎子,上面绣着人工的花。在这里,梦又在她们旁边闪过,但是快得格尔达认不出这些王公贵人。大厅一个比一个富丽堂皇,足以使任何人头昏眼花。她们终于来到一个卧室。天花板就像一棵巨大的棕榈树,布满了用最贵重的水晶做的棕榈叶,卧室中央有两张床,各像一朵百合花悬在金茎上。公主睡的一张是白的,另一张是红的;格尔达得到这张床上去找卡伊。她把一片红百合花瓣推到一边,看见了一条棕色的小脖子。噢,这一定就是卡伊!她很响地叫出他的名字来,并且把灯伸到他的头顶上面。梦骑着马冲回房间里来。他醒了,转过头来,不是小卡伊!王子只是脖子像他,他又年轻又漂亮。接着公主从她那张百合花床上向外窥看,问出了什么事。这时候小格尔达哭了,把她的事情和两只乌鸦怎样帮助她全告诉了他们。
“你这可怜的孩子,”王子和公主说;接着他们称赞了两只乌鸦,说他们对它们做的事一点不生气,不过这种事以后一定不能再发生,这一次它们应该得到嘉奖。
“你们想自由自在呢,”公主问道,“还是愿意荣任宫廷乌鸦,享受厨房里剩下来的东西?”
两只乌鸦于是鞠躬行礼,请求赏它们一个固定的位置,因为它们想到它们的老年,说想到老来不愁吃就感到无比安心。接着王子起床,把床让给格尔达,——他能做的只有这一点;她躺下了。她叠起她的两只小手想:“个个对我多么好啊,人还有动物。”接着她闭上眼睛,一下子就很香地睡着了。所有的梦又向她飞回来,来的像是些仙女,其中一个拉着一个小雪橇,上面坐着卡伊,向她点点头。但这一切只是一个梦,她一醒来就不见了。
第二天她从头到脚穿着绸和丝绒衣服,他们邀请她在王宫里逗留几天尽情享受,但是她只请求给她一双靴子、一辆马车和一匹马拉它,这样她就能到广阔的世界去寻找卡伊。然而她不仅得到了靴子,还得到了一个暖手筒,穿得整整齐齐的;等到她准备好要走,她在门口看到一辆用纯金做的马车,上面像星星般闪亮着王子和公主的纹章,马车夫、仆人和随车侍从全都在头上戴着金冠。王子和公主亲自把她扶上马车,祝她成功。现在已经结了婚的那只林中乌鸦送了她三里路;它蹲坐在格尔达身边,因为朝着后面坐它受不了。温顺的雌乌鸦站在门口拍着翅膀。它不能和她们一起去,因为担任新职以来它头痛得不得了,毫无疑问是由于吃得太多的缘故。马车上堆满了甜糕饼,座位底下是水果和姜饼果仁。“再见,再见,”王子和公主叫道,小格尔达哭了,乌鸦太太哭了;接着走了几里路以后,乌鸦先生也说:“再见。”这是最伤心的分别。不过它飞到一棵树上,站在那里一个劲地拍它的黑翅膀,只要还能看到在明亮的阳光中闪闪发亮的马车,它就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