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取消统派购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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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宣布改革的重点从农村转向城市,1985年价格改革的重头戏仍然是农副产品。2月11日,田纪云在省长会议上说:“1985年的价格改革走小步,走一步看一步。即放开猪价,理顺农村粮价,适当提高铁路短途运价,其余的都要让路。”①这三项价格改革,除了适当提高铁路短途运输价格外,都涉及农副产品价格。

①房维中:《十三年纪事(1977—1989)》(1986年),第17页。

对于是先动生产资料价格还是先动统派购农产品价格,决策者的思路几经变动。1983年时考虑,农产品价格基本不动,先调整工业品价格,减少企业负担畸轻畸重问题,以促进企业自负盈亏。1984年初,国务院开了两次座谈会,改变了想法,决定把生产资料价格调整推迟一下,腾出时间,集中解决农副产品价格倒挂的问题。

取消已经实行30年之久的统派购制度,是关系全局、影响深远的一项改革。农村改革最终必须取消农产品统派购制度,这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得出的一个比较一致的结论。然而在最初几年,统派购制度改革条件不成熟,关键是必须考虑粮食安全和居民承受力。到80年代中期,农业产量连年大幅增加,国家加价、议价收购的数量和比例越来越大,销价不能动,形成价格倒挂,财政补贴负担日益加重。1981年对20多种商品补贴320亿元,其中80%以上与农副产品的价格有关。②1983年粮食收购1700亿斤,牌价收购500亿斤,加价收购1200亿斤,光棉花一项国家就补贴50亿元。1984年财政补贴占到当年国家财政收入的1/5,③财政压力巨大。国务院领导意识到,如果农业再丰收三年,财政就难以为继了。为减轻压力,1983年时提出三条措施,一是适当提高电、化肥、煤油等农业生产资料价格;二是奖售粮和返销粮按成本价销售,减少倒挂补贴;三是适当增加农业税。三项加起来,影响农民每人七八元。①取消统派购制度目的之一,是希望通过减少超购加价减轻财政补贴。另一方面,包产到户后农民要求更多的经济自由,势必与城市发生矛盾,牵一发动全身的是粮食。统购统销体制肯定守不住,但市场化之路怎样走得通,是棘手的挑战。

②房维中:《在风浪中前进—中国发展与改革编年纪事(1977—1989)》(1982年卷),第41~42页。

③刘卓甫:《价格改革的回顾和思考》,《北京商学院学报》1987年第3期。

①房维中:《在风浪中前进—中国发展与改革编年纪事(1977—1989)》(1983年卷),第106页。

中国农村发展研究组对粮食问题做了很长时间的研究,最初提出全盘改革统购统销制度的是宋国青、罗小朋、高小蒙、向宁等人。在1984年9月的莫干山会议上,周其仁代表农发组提出了一个改革思路,并在会后直接向张劲夫做了汇报。他们的主张是逐步缩小政府供粮的比例,政府必保的部分靠农民上缴实物税满足,余下的部分通过开放市场解决;过渡期的供粮责任分中央、省区两级处理。1984年秋,在赴山西考察途中,国务院总理直接听取了随行的周其仁的汇报。他最为关心的是两个问题,一是怎样分步、分级限定政府的供粮责任,二是政府责任范围以外的粮食供销靠市场究竟是不是靠得住。最后,他提出一个解决方案,就是合同定购。国家在逐步减少粮食征购任务以后,可以与农民签订粮食收购合同;粮食销区与产区之间也可以签订粮食购销合同,依托合同制来发育全国粮食市场,同时保障粮食供应的稳定。在1984年底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宣布实行粮食合同订购政策。②

②周其仁:《学者是如何参政的》。

1985年1月1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活跃农村经济的十项政策》规定:从当年起,除个别品种外,国家不再向农民下达农产品收购派购任务,实行合同定购和市场收购。定购粮食三成按原统购价,七成按原超购价。定购棉花北方按“倒三七”,南方按“正四六”比例计价。定购以外的粮食、棉花允许农民上市自销。如果市场粮价低于原统购价,国家仍按原统购价敞开收购以保护农民的利益。生猪、水产品和大中城市、工矿区的蔬菜,也要逐步取消派购,实行定购,定购以外自由上市交易,随行就市,按质论价,放开的时间和步骤,由各地自定。为了保证城镇居民生活水平不因副食品涨价而下降,国家发给每个城镇居民一定数量的价格补贴。除烟草外,其他农产品均不再实行统购派购。这样,就把多年对粮油实行的统购价和超购加价这两种国家定价模式,改为国家定价和市场价并存。①

1984年,出现了农民“卖粮难”,国家“储粮难”、“运粮难”的现象。长期忧虑的粮食安全问题似乎一下子解决了,这为取消统派购制度提供了一个难得的契机。在1984年底召开的全国农村工作会议上,促进粮食转化问题成了热烈话题。②当时一些人认为,中国的粮食问题,已经不是促进粮食生产的增长,而是推动粮食转化,要从直接消费转到间接消费,即把粮食转化为牛、羊、猪、奶、肉、禽、蛋。党刊《红旗》杂志连续发文称:调整农业结构“最根本的是要按照价值规律办事,扩大市场调节,逐步把价格放开,让农民按照市场需求进行生产”。“现在应该提出一个口号,就是大家都来学做结构变革的巧妇。”③1985年的政策基点是通过限购、限价达到粮食限产目的,1985年计划收购粮食从上年实收的2000亿斤减少到1500亿斤。当年粮食播种面积减少7000万亩,棉花面积减少2700万亩。另一方面,鼓励农村产业结构调整。如国家决定拿出一定的财力物力支持发展农产品加工业;拿出一批粮食按原统购价格销售给农村养殖户、国营养殖场、饲料加工厂、食品加工厂;对乡镇企业实行信贷、税收优惠;放开对农民采矿的限制;放活农村金融政策,包括允许“适当发展民间信用”;鼓励城市劳动密集型产业向小城镇和农村扩散,允许农民进城开店设坊,兴办服务业,提供各种劳务;等等。

①《十二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第610—619页。

②《全国农村工作会议侧记》,《人民日报》1981年1月16日。

③《红旗》1985年第3、5期。

农村产业结构调整取得了积极进展。虽然粮食、棉花大幅减产,但农村经济仍然很活跃。首先是经济作物的发展,其中油料增长32.5%,甘蔗增长30.2%,烤烟增长34.6%,黄红麻猛增128.1%。其他经济作物如甜菜、蚕茧、茶叶、水果增长幅度也在4%~7%。由于放开了价格,一向比较薄弱的牧业、渔业生产出现了突破性发展。大牲畜年末头数增加了50%,猪、牛、羊肉增加13.9%,牛奶增加14.2%,水产品产品增加12.5%。1985年,社会零售猪肉增长8.2%,家禽增长19.5%,鲜蛋增长20%,水产品增长8%。其次是非农产业的扩张。在政策和舆论的引导与利益的驱动下,农村资金、劳力等生产要素进一步向非农产业转移。农村工业、建筑业、运输业和商业的产值达2721亿元,比上年增长46.8%,占农村社会总产值的比重也从1984年的36.5%上升到42.9%。①

①参见萧冬连《崛起与徘徊—十年农村的回顾与前瞻》,第127—129页。

政策方向是对的,但步骤太过仓促。这与当时对粮食形势普遍乐观的估计有关。领导机关不断发出限产信号,各地确定合同定购时,强调只准减少不准超过。某省甚至向下传话:增产100斤粮食就是给国家增加一份负担。政策信号加上价格等因素,影响了农民种粮积极性,结果当年粮食、棉花出现较大幅度的减产。粮食总产量从上年40731万吨减少到37911万吨,净减产2820万吨,减少7%,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粮食减产最多的年份,超过1960年。棉花跌幅更大,从上年的625.8万吨减少到414.6万吨,减少33.7%,种植业产值下降2%,出现了七年来的第一次负增长。②粮食减产加上通货膨胀,粮食产区的农民和地方政府没有动力与销区签订粮食合同,当年秋许多地区由“卖粮难”一下子又变成“购粮难”。

②参见萧冬连《崛起与徘徊—十年农村的回顾与前瞻》,第120、129页。另见《周少华工作笔记》,第2043页。

粮食问题重新引起陈云担忧。在1985年9月党的全国代表会议上,陈云说:“现在有些农民对种粮食不感兴趣,这个问题要注意。”“农民做工、经商收入多,种粮收入少,就是养猪、种菜,也看不上限,因为‘无工不富’。发展乡镇企业是必要的。问题是‘无工不富’的声音大大超过了‘无农不稳’。十亿人口吃饭穿衣,是我国一大经济问题,也是一大政治问题。无粮则乱,这件事不能小看就是了。”①1986年6月,邓小平在听取汇报时也说道:“农业上如果有一个曲折,三五年转不过来。……有位专家说,农田基本建设投资少,农业生产水平降低,中国农业将送入新的徘徊时期。这是值得注意的。”②1986年以后,采取了某种刺激种植业回升的政策,实际效果并不佳。粮食产量1984年达到40731万吨,1985年降到37911万吨,1986年为39151万吨,1987年为40298万吨,1988年为39408万吨,1989年为40755万吨,徘徊了五年。③这也反证了前期农业增长因素中,价格因素的权重是很大的。由于粮食生产连年徘徊,加上农民对农业生产资料价格上涨强烈不满,粮食合同制推行困难,许多地方政府不得不重新运用行政手段。据1989年的一份调查,“安徽、江苏、江西、湖南等省一些地县干部反映,去年人库的征购粮70%是靠县乡干部开车到农民家里拉来的”。④合同又变成了义务。1985年的粮食体制改革只动了一半,即只取消统购,不取消统销。直到1992年底,全国844个县(市)放开了粮食价格,粮食市场基本形成,统购统销才真正退出历史舞台,这已经又过了七年。

①《陈云年谱》下卷,第383—384页。

②《邓小平在听取中央领导同志汇报时的谈话》(1986年6月10日),《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59页。

③房维中:《十三年纪事(1977—1989)》(1986年),第117页。

④刘学富、王满:《走出国库看民情—1988年粮食收购完成后的一些反思》,《农民日报》1989年3月31日。


一 价格双轨制形成三 城市综合改革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