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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八 西汉文
酷吏列传序
司马迁短幅，却作三段文字：第一段，引孔老本论，“以信哉是言”结；第二段，痛亡秦密网，“以非虚言也”结；第三段，颂汉兴尚宽，以“由是观之”结，笔态奇特之甚！
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¹。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²。”（引孔本论。）老氏称³：“上德不德⁴，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⁵。”（引老本论。）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⁶。（总赞孔老本论，慨然有味其言。）昔天下之网尝密矣⁷，（昔天下，秦天下也。自此至“非虚言也”，乃是一气转落成句，并无正反曲折。）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⁸，至于不振。（验网密之祸如此。）当是之时，（“当是之时”，秦时也。）吏治若救火扬沸⁹，（秦吏治也。）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¹⁰！（下“胜任”字，已可恨；又下“愉快”字，写尽秦吏治之惨酷。）言道德者，溺其职矣¹¹。（言当秦时，孔老之言，岂复信哉！）故曰“听讼¹²，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下士闻道大笑之¹³。”非虚言也。（杂引二圣人语合作一句，妙！犹言若说无讼便大笑之也，盖当秦时真有如此。）汉兴，破觚而为圜¹⁴，斫雕而为朴¹⁵（此言道之以德，上德不德。）网漏于吞舟之鱼，而吏治烝烝¹⁶，不至于奸，黎民艾安¹⁷。（妙，妙！言宁漏大奸，此汉之宽，然终驯至于无奸。）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也。（妙，妙！言有尽而味无穷，孔老本论，胡可忽耶？）
【注释】
¹民免而无耻：人民暂免于罪却没有廉耻。
²格：至，这里指人心归服。以上六旬见《论语·为玫》。
³老氏：指老子。
⁴“上德不德”四句：见《老子三十八章》。意为最有德的人不在于表现为形式上的“德”，因此就是有“德”。最无德的人，死守着形式上的德，因此就没有德。
⁵法令滋章，盗贼多有：见《老子五十七章》。意为法令越分明，盗贼反倒越多。章：通“彰”，显明。
⁶清浊：指世风的定定和混乱。
⁷网：指法网。
⁸遁：逃避。
⁹救火扬沸：即“抱薪救火”和“扬汤止沸”的省略语，意为抱着柴火去救火，把沸水舀起来再倒回去，比喻于事无益。
¹⁰恶：何。
¹¹溺其职：犹失职。
¹²听讼：指审理案件。与下两句见《论语·颜渊》。
¹³下士闻道大笑之：见《老子四十一章》。下士：指没有学间的人。
¹⁴觚（gǔ姑）：多角棱形的器物。破觚而为圜：意即磨掉棱角改为圆的。面：通“圆”。
¹⁵斫雕而为朴：削除雕刻的花纹变为质朴的。喻把苛细的条文变为简明的法令。
¹⁶烝烝：盛美。
¹⁷艾安：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