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茶餐厅的狗
还记得“扑克牌”吗?那条茶餐厅的狗,平常总是到处游逛,当它坐在报亭门口的时候,路人都说它是“那只报亭的狗”;但当它睡在车房里的时候,来修车的人又会以为它是“车房狗”。其实它是一头茶餐厅狗。它死了。
近读好友邝颖萱的书稿《带着Goldie去旅行》,我才知道全港五十万名狗主,真真正正为动物设计的公园原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湾仔区议会设立的海滨公园,其他能让狗儿进去的公园用十只手指头就数得完了。或许这本来就不是一座适合动物生存的城市,哪怕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所以邝颖萱才要写出这样的一本书,告诉大家还有什么地方是没让政府赶尽杀绝的。例如赤柱旁边的夏萍湾,沙粒都给潮汐冲走了,于是康文署就正式放弃了这里,也撤走了救生员,留下一堆岸边的碎石。虽然我们还是不能效法电影里常见的那种场面,一人一狗在夕阳底下踩在细沙之上迎浪奔驰,但小狗至少可以在这里面对大海,看清楚使这座城市闻名的海洋。
扑克牌也看过海吗?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它再也没有这个机会。那天,听报纸档主人说它死了,我很愕然,然后立刻赶到常去的茶餐厅,听他们说扑克牌的最后一夜。
那天傍晚,人客已稀,于是照例开门放它进来逐桌和熟人打招呼。三条街外的杂货店叫外卖,扑克牌又如往日,尽忠职守地跟着侍应哥哥骑车送货。杂货店老板那时早就喝醉了,夜色朦胧之下不辨方位,一脚踩到扑克牌身上,它本能地回首一咬,醉汉大怒。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就在侍应喝叫之际,就在扑克牌恢复镇定松嘴后撤的当儿,醉汉已顺手抄起一根铁棒,照着扑克牌的头骨狠狠挥了下去……
说到这里,整个餐厅的人都静了下来,过一会儿,大家才放声咒骂,告诉我自此之后几条街的街坊都不再与那间杂货店来往。扑克牌是大家的狗,正如这家茶餐厅是大家的客厅一样。事情发生之后,巡警迅速赶至,捉走了凶手。他们都认得扑克牌,都在这里喂过它(叫它“Sit”,和它握手,然后丢一块面包给它,再摸摸它的头)。和我们一样,这些年轻的警员愤怒了。但是按照法律,凶手最后被起诉的罪名是“损毁他人财物”。原来扑克牌要是没死的话,还可以告他虐畜;要是它死了,它就只是“他人财物”。
听完扑克牌的故事,突然我看见一只小狗摇头晃脑地走进来,大概才五六个月大的样子,在我跟前傻乎乎地追着自己的尾巴团团转,头像一只史纳沙雪犬,身子却是黄黄黑黑的另一种模样,有熟悉的花纹。邻桌高兴地介绍:“啊!扑克牌仔来啦!”扑克牌仔?“是呀!它是扑克牌的儿子。”我才伸手搔它的头,它立刻兴奋地跳起来轻咬我的手指,很忙乱的样子。“那它叫什么名字?”另一个街坊很理所当然地回答:“扑克牌的儿子当然叫做扑克牌仔啦。”
2007.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