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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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新餐厅开门,也有很多老店结束,只是并非所有香港老店都能像文华酒店和凯悦酒店那样,叫人惋惜令人怀念,因为它们已经是这座城市的标记、繁华年代的记忆,尤其是文华。当然,我知道它们是酒店,不是餐厅;但对本城的大部分居民来讲,酒店就是有客房的餐厅,房里是个什么样不大清楚,但那些餐厅却是几代香港人认识正式西餐的窗口。当然,我也知道文华与凯悦不是真的关门,它们只是暂别,但你也明白,过去了的很难再回得来。

回想20世纪90年代前,酒店外的好西餐实在不多,但是一座文华酒店就拥有两家fine dining的西餐厅,一家是小丑餐厅,另一家是文华扒房。许多人会说扒房还算不上严格的fine dining,但在老日子里,它们就是最隆重西餐的代名词了。例如文华扒房,今天还有多少家馆子像它那样,严禁牛仔裤?至于早就被Vong取代的小丑,名字就有学问,中译“小丑”根本道不出Pierrot的原意,它取自毕加索蓝色时期一幅杰作的名字,画的是他装扮成小丑的儿子。

从这家餐厅的菜单可见当年香港的酒店要极力追上最高国际水平的欲望。其中一道名菜是巴黎“银塔”式的血鸭,以前全香港只有它才供应;另一镇馆之宝,是向纽约鱼子酱名店Petrossian专门订回来的鱼子酱,他们捉鲟鱼的方法与众不同,是诱捕而非强捞,据说减少鱼的受惊程度有助于保存鱼子真味。因此香港的有钱人可以不用远行,就在一家餐厅里方便地吃到两个城市的名馔。

说到方便,如果你摊开中环地图,会发现这一小片香港政经中枢的酒店其实不多。所以很多政圈中人都会在爱丁堡广场边上的三角地带穿梭来回,一边是香港会,一端是行将结业是丽嘉酒店(以前还有富丽华),最方便的就数另一边的文华酒店了。所以文华酒店的咖啡厅和快船吧都是热门的政坛聚会点,听说有些立法会议员要向记者放料,都会随口在电话中说句“五点,Clipper lounge”。如果谈话的内容不太机密,不怕给街上来往的人看到,官员或圈里人就不妨约在文华咖啡厅见面。

很多国家的首都都有所谓的“权力餐厅”(power restaurant),是政界中人商议、游说乃至于交易的场所。文华咖啡厅和快船吧不算正式吃饭的地方,台布亦非纸制,不能转过背面顺手做秘密记录;但它的服务人员很专业,符合“权力餐厅”的基本要求,不会随便泄露客人行踪。虽然它有闲杂人等众多的缺点,但也能转变成好处,那就是混迹在游客、明星与太太团之间,冲淡浓厚的政治色彩,大隐隐于市。

如果真要远离尘嚣,躲藏起来,就得数文华阁楼的“千日里吧”(Chinnery Bar)这个我最怀念的地方了,可惜从前去得太少。这家小酒吧以其传统英式俱乐部格调知名,墙上挂了几幅19世纪英国画家钱纳利(George Chinnery)的画(正是它名字的由来),而且直到1990年才准许女士进去。但我挂念的自不是这么古老的性别歧视和男性化的气派,而是它适合独处。有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去喝酒,但大部分的酒吧环境都会令一个单身男人显得可疑,不是过于寂寞就是别有用心。

整个中环唯有千日里是个可以让人自在的地方,斯文又不拘谨,一个人坐在宽敞的厢座上也不会不自然。而且它的灯光虽然偏黄,但不至于像其他酒吧那么暗,所以我可以叫上杯酒慢慢看书;能看书的酒吧,你数得出几家?说到酒,除了丰富的Single Malt,一定要试啤酒,因为全香港还用冰冻过的厚重银杯盛啤酒的地方,大概只剩这里了,其保存泡沫和鲜味的能力是玻璃杯绝对比不上的。然而到了现在这一刻,香港再也没有这种杯子,也再也没有这个地方了。

(后记:文华重开,千里日也复现江湖了,幸好除了座位的颜色,一切全是老样子。)

2006.1.11


分手餐厅店大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