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哈达铺缩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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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五年九月十九日,我们来到了腊子口附近的哈达铺。哈达铺是甘肃岷县的一个小镇,镇上只有一条小街。

哈达镇所在的那个地区是一块起伏不大的高原丘陵,有小山,但不高,村庄稠密,庄稼也多,是一个回、汉民族杂居的地方。回族同胞头上都戴白帽子,会说汉语。当地百姓说的基本上都是北方甘肃、陕西这一带的话,我们都能听懂,而且还不难懂。在走出腊子口之前,我们在藏族地区差不多有四个月没有见到什么老百姓,一到哈达铺,见到了这么多的回民和汉民群众,可以互相通话,大家都非常高兴。

我们三团住在哈达铺附近的两个小村子里。一住下来,指战员们就积极地向群众宣传红军北上抗日的主张,宣传红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宣传红军的民族政策。群众也热烈地欢迎我们,给我们送来了粮食和各种食物,使我们再也不用忍饥挨饿了。

从这以后是真正恢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时候了。为了同前一阶段不讲纪律的现象和思想彻底决裂,我连续召开了团里的政工会议,先解决这一问题。我要求各级政工人员认真总结经验教训,教育广大指战员一定要严格遵守纪律,团结和争取群众。

到达哈达铺的当天晚上,黄永胜和林龙发去师部开会,回来后他俩向我们传达了部队要进行缩编的决定。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部队过了草地,到达巴西以后,红军内部出现了严重的分裂斗争。红一、红四两个方面军会合后,张国涛对一方面军很瞧不起。他认为,四方面军有七、八万人,而一方面军经过长途跋涉,从江西经广东、广西、云南、贵州来到四川,队伍十分疲劳,沿途打仗很多,减员很大,剩下的也就一万多人,人少兵弱,力量不大。当然,四方面军广大指战员则不这么认为。四方面军同志普遍认为,与一方面军的会合,增加了红军的力量,加强了领导,因此十分欢迎我们。

在两军会合以后,张国涛与毛泽东等人的争论和斗争就没有停止过。在两河口会议上就有斗争,一直到毛儿盖,争论一直在继续。主要问题是红军究竟应该往哪里去?张国涛主张西渡黄河,前往青海、宁夏、新疆地区,而且认为四方面军力量强大,究竟往哪里走,应当由他来作决定。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张闻天则认为,西进没有发展前途,那里一无资源,二无粮食,三无兵源,而且语言不通,大部队在那里无存身之地。而且当时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行动正日益加剧,想把中国变为自己的殖民地,而中国人民要求抗击日本侵略者,这已成为中国时局的基本特点。为抗击日本侵略者,我们已打出了北上抗日的旗帜,因此北上抗日才是名正言顺。北上首先就应当占领甘肃南部,进而建立川、甘、陕根据地。那里主要是汉族群众聚居区,有粮食,有兵源,语言相通,有我们发展的余地。经过连续几次会议,毛泽东等人才慢慢说服了张国涛,使他同意了北上。本来准备打开松潘,经松潘北上川北的,可由于中央意见不一致,我们在毛儿盖一带转来转去的转了将近两个月,我们于七月十日到达毛儿盖,一直到八月下旬才开始继续北上。在此期间,蒋介石趁机调动胡宗南的大部队占领了松潘,堵住了我们原定北上的路,中央才不得不决定兵分左、右两路并肩北上。

不料,正当我们右路军按预定计划穿过草地到达巴西,左路军也到达阿坝后,张国涛突然变了卦。他借口前面河水上涨过不去,命令部队停止前进,然后秘密发电报给右路军前敌总指挥徐向前,要他也停止前进,率部南下。突然之间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当时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央领导都不知道。叶剑英在这个总题上立了大功,他是前敌总指挥部参谋长,管司令部的工作,一般地说,电报来了以后,先送给参谋长看,再送给司令员、政委看,叶剑英看了张国涛给徐向前、陈昌浩的命令后,把电报往袖子里一拢,从参谋的枕头底下拿出一张地图,骑上马,赶紧就到军委纵队所在地找毛泽东,把电报拿给毛泽东看,说张国涛要反了,要队伍返回南下,不向北进了。毛泽东看了电报,觉得问题非常严重,万一处理不好,长征就会中途而废,红军甚至会自相残杀,这是关系到党和红军的命运的千钧一发时刻。毛泽东那时年轻,思想敏捷,考虑周密。考虑片刻后他对叶剑英说:“你赶紧回去把电报拿给徐向前、陈昌浩看,然后就大发脾气,说军委纵队太不象话了,没有粮食就来跟指挥部要,我们哪来的这么多粮食,叫他们自己去搞吧。然后以此作为借口,把一方面军的部队调离指挥部的驻地。”叶剑英回到指挥部后,向徐向前提出让一方面军的部队自己去搞粮食的建议,徐向前同意了。之后,军委纵队通知一、三军团快速脱离徐向前、陈昌浩领导的前敌总指挥部,开始了单独北上的行程。

后来听说,当陈昌浩发现军委纵队和一、三军团已单独离去时,曾提出要派队伍去追,但徐向前说,没有这个道理,哪有红军打红军的道理!这才避免了一场红军内部自相残杀。如果当时发生了冲突,很有可能会导致红军从此走向衰亡。在红军处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是叶剑英、徐向前为中国革命立了一大功。

但当时也发生了一些事情。当时有个新成立的红军大学,把一些暂时没有分配工作的师、团级干部组织在学校里学习,准备等开辟了新的根据地以后,再分配出去工作。其中有一方面军的干部,也有四方面军的干部,校长是原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参谋处长李特。就在这个军校里,一方面军的干部要北上,四方面军的干部要南下,彼此发生了冲突。大家去找毛泽东,毛泽东说:“一方面军的干部愿意北上的跟着我们走,四方面军的干部愿意南下的就南下。”

当时李特很凶,坚持要所有的干部都南下,不南下不行。不少一方面军的同志对李特的举动很气愤,准备必要时就要开枪。毛泽东说:“绝对不能开枪,开枪就坏了,他们要去就让他们去,我们走我们的。”他还对四方面军的同志说:“你们南下是对的,你们南下吧!我们北上也是对的,目地都是为了干革命。谁走的路正确,谁就能得到胜利,这得看将来的事实。我认为我们北上是对的,你们将来也还会跟我们来的。”事情这才算平息了下来。以后还听说,在双方发生争执的过程中,个子高大的李德就站在李特的后面,准备万一不行,就拦腰把李特抱住。

就这样,毛泽东、周恩来等率红一方面军的一、三军团北上了。右路军中原红四方面军的四军、三十军去阿坝同张国涛会合。以后,他们又过了一次草地,回到了天全、芦山一带,但并不是所有红四方面军的同志都掉头南下。如编入我们红一军团的那个团,即张云初的团,就一直跟随着红一方面军北上到了陕北。而在左路军中,原红一方面军的五军团和九军团,包括朱德总司令、刘伯承总参谋长等,则被张国涛挟持南下了。实际上,朱德等人当时已被张国涛软禁。就这样,红一、红四方面军分家了。红五、红九军团随红四方面军部队随张国涛再次北上时,被编入西路军,在张国涛的错误指挥下,渡过黄河西进。一九三七年三月,西路军在马步芳的骑兵部队打击下,于甘肃西北部山丹、高堡的沙漠地带全军覆没。这样,红一方面军从江西出发时的红一、红三、红五、红八、红九五个军团,最后只剩下红一和红三两个军团约六千余人跟着毛主席到达了陕北。八军团遭遇一九三四年底湘江战役之后,损失严重,在其残部被编入其他军团之后,八军团这一番号被撤销了。红五军团和红九军团被张国涛挟持南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上述情况是在部队到达哈达铺以后,上级逐步向我们传达的。与此同时,还传达了关于整编部队的决定。

由于当时红一方面军已严重减员,中央政治局会议决定,将红一方面军改编为红军抗日先遣队陕甘支队,继续北上,把革命的立足点和出发点放在陕北。陕甘支队的司令员彭德怀、政委毛泽东、副司令林彪,参谋长叶剑英、副参谋长张云逸、政治部主任王稼祥、副主任扬尚昆、政治保卫局长罗瑞卿。支队下辖一纵队、三纵队和军委纵队。红一军团改编为一纵队,纵队司令员由林彪兼任,政委聂荣臻、参谋长左权、政治部主任朱瑞。红二军团改编为三纵队,司令员彭雪枫、政委李富春、副司令员刘亚楼、参谋长萧劲光、政治部主任罗瑞卿。军委纵队司令员叶剑英、政委邓发、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蔡树藩、参谋长张经武。纵队下面撤销了师的编制,由纵队直辖团。一纵队下辖一团、二团、四团和五团,我们三团和六团被编散,番号也被撤销。三纵队下辖原属红三军团的十团、十一团、十二团和十三团,整个先遣支队就只有八个团,另加一个军委纵队。团以下的单位一律缩编,营缩编为连,连缩编为排。毛泽东在会上宣布:“所有的干部通通降一级使用,师长当团长、团长当营长、营长当连长。”但允许营长以上的有马骑。原来营长是没有马的,像我这个当团总支书记的,就没有马骑。政治处有匹马,但不是总支书记个人的,是用来驮整个政治处的行李。总支书记位于团营之间,实际上等于营级干部。整编的目的,在于保持部队的战斗力,保持部队的实力,以便在继续北上时更加有力于进行战斗。

决定传达下来以后,黄永胜、林龙发和我一起研究,归纳了几条关于部队整编的理由,然后在当晚召开全团会议,向大家宣布整编的决定,进行了动员。黄、林二人和我在会上讲了话,向大家说明:第一、整编是经常的事,目前部队减员大,人员不充实,连不象连,只比排大一点,每个连多的不过七、八十人,少则三、四十人,整编后,每个连可以有一百多人,能编成三个排,每个班也可以有十多人。这样队伍集中了,战斗力加强了;第二、整编后减少了勤杂人员,精减了机关,减少了非战斗人员,加强了连队,充实了战斗力;第三、部队继续北上后,会遇到马鸿宾、马鸿逵、马步青、马步芳的马家骑兵队伍。马家军能骑善战,是一支骠悍的回族队伍,我们必须作好和马家骑兵作战的充分准备;第四、从历史上看,我们一直在根据情况的变化而不断进行整编,一九三三年以前,我们从游击队改编成独立团,继而又扩编成独立师,以后独立师编入红二十二军,红二十二军又编入了红一军团。队伍扩大了要扩编,队伍缩小了就要缩编。因此整编队伍是常事,不是谁编谁,而是为了集中力量,加强战斗力;第五、各营、连的干部,一定要把队伍带好,三团虽然暂时分散,但今后还会在一道战斗。一团、二团都是我们的兄弟,我们到那里要很好地接受领导,尊重领导,要听指挥,把自己的队伍带好,尽量减少部队减员;第六、分编到其他各连的人,就在连队好好干,将来是有前途的。大家多年在一起是有感情,这是很自然的,但将来还可以聚在一起。例如打起仗来,就又在一起了。不能搞宗派主义、本位主义,也不要在同志之间有亲疏厚薄之分,不要搞这些。就这样,我们向全团指战员讲清了这些问题。

三团的部队被编散了,番号也被取销了,有的营编成了一个连,有的营编成了两个连,并分别被编入了一团和二团。团部的直属队也解散了,卫生队编入一团,供给处编入二团,一些人被调入了连队。我们团的干部也都分散了,黄永胜到纵队部重新分配工作,林龙发调到五团当了政委,我则到纵队政治部重新分配工作。

开完全团动员大会,已经是夜里十二点钟了,但我们谁也不想睡觉。于是,团里的干部,黄永胜、林龙发、徐林、萧元礼和我等几个人,一起来到黄永胜、林龙发住的房子里,说明天就要分散了,各走各的呀!大家都不免有点依依不舍。由于我们在一起爬过雪山,走过草地,共同度过了参加红军以来最艰苦的时刻,彼此之间感情很深。黄永胜说:“分散是自然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嘛!将来我们还是有可能到一起工作的。”接着,他解下腰带,拿出仅有的一块钱,说:“明天买点东西,我们大家吃一顿再走吧!”

第二天,我们用那一块钱买了两只鸡、两斤肉,把团部里的七、八个主要干部,找在一起吃了顿饭,就分手了。当时大家是不喝酒的。这顿饭后,我们休息了一天,第三天早上便高高兴兴地各自分手,到自己新的工作岗位报到去了。在那天晚上开动员大会时,我们几个团干部就已经分别向各个连队告了别,因此走的时候再也没有到各连队去。几个连队就由各自的连长(即原来的营长)带着,分别到一团或二团去了。那时的部队少,住得也都很靠近,走不了几里路就到达了新的驻地。

黄永胜和我到纵队部也不是一起走的。他先走,等他走后,我把政治处的郭成柱、蔡六福事情都交待完了,人也都送走了以后,才一个人背上一个包袱、一条毯子,走了约五里路,八、九点钟就到了纵队政治部。

这次在哈达铺,我们一共只用了两、三天的时间,就将整个部队整编工作完成了。


二十、 向腊子口进发二十二、 到二团任俱乐部文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