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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麦卡锡的调查小组对艾森豪威尔的政府机构发起了602次调查和问询。
仅4月到8月,就有1400名公务员被传讯,一年内有8000人被定义为“国家的危险分子”,其中至少有5000人被迫辞职。
对于麦卡锡,艾森豪威尔一直采取“敬而远之”的处理方式,虽然他对身边的人明确表示过反对麦卡锡,但在公开场合,他从来没有表达过类似声音,这也让媒体和民众产生一种认知:总统也敬畏麦卡锡三分。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麦卡锡批评艾森豪威尔政府更加没有顾忌,不仅开始评论艾森豪威尔政府的人事安排,甚至还试图干预总统对驻苏联大使的任命人选——这明显超越了他的职能范围。
最终,麦卡锡公开把原先对民主党政府的评价“叛国20年”又加上了一年,称美国的政府“叛国21年”——把艾森豪威尔的共和党政府执政的一年也算上了。
不过,与得罪共和党政府相比,真正让麦卡锡碰上大麻烦的,是他试图开始攻击美国陆军部。
事情其实很简单:美国陆军有一位叫欧文·佩雷斯的牙医,1952年入伍,1953年晋升为少校,随后被发现他原来参加过美国劳工党——这在当时被认为几乎等同于参加共产党。他在1954年接受询问时援引《美国宪法第五修正案》表示沉默,在当时“麦卡锡主义”盛行的氛围下,他三天后就被解职了。
照理说,这不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但麦卡锡却抓住这件事不放,认为佩雷斯应该上军事法庭,并且质问:“是谁晋升了佩雷斯?”
按照麦卡锡的观点,陆军部没有尽早发现佩雷斯的“共产主义倾向”,反而将他晋升为少校,说明陆军内部已经被共产主义者渗透了。
但事实上,佩雷斯的晋升是根据美国的《医生法(草案)》自动获得的,其中明确规定,这是为了保证军队收入与公民收入相平衡——这部法案通过,麦卡锡自己当初也是投赞成票的。
但麦卡锡不管这些,坚持要美国陆军部拿出一个说法。在这个过程中,美国陆军部知道麦卡锡不好纠缠,曾经几次试图和解,但麦卡锡一直不依不饶。最终陆军部也怒了,反过来指责麦卡锡试图通过个人影响力帮助他的一个私人助理晋升为军官——这位叫沙因的年轻人才刚入伍服役不久。
双方开始互相攻击,最终只能通过开听证会解决。
艾森豪威尔总统并没有参与这件事,但得知要举行听证会后,他提出了一个要求:这场听证会必须电视直播。
1954年4月22日,麦卡锡团队和美国陆军部的听证会开始了——这场听证会持续了36天,由电视台实况转播,全美大概有2000万观众收看。
根据被传唤的32位证人的证词,没有证据表明麦卡锡因为沙因一事对陆军部施加过压力——虽然他的另一名助理科恩一直因此事给陆军部打电话。但这个结果对麦卡锡而言完全不够,他需要的是在全国观众面前扳倒陆军部。
麦卡锡团队与美国陆军部的听证会
但这场麦卡锡认为应该堪比“奥斯特里茨战役” [1] 的听证会,最终却成了他的“滑铁卢”。
在电视屏幕前,很多美国观众第一次不是通过报纸而是通过自己的双眼看到了真实的麦卡锡:
他的话语充满人身攻击,随意打断别人讲话,任意嘲弄证人,甚至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妄下定论,比如“那些引用《美国宪法第五修正案》的共产主义分子”,而听证会上麦卡锡出示的一些伪造证据被揭穿,也被大家看在眼里。
最经典的一幕发生在这场听证会的第30天。
那一天,陆军部聘请的律师韦尔奇直接向麦卡锡摊牌:“如果你已掌握证据,认为陆军部有大量共产党人和颠覆分子,请在今天太阳下山之前,把这份名单拿出来。”
麦卡锡避过了这个问题,笑着对韦尔奇说:“我倒是可以给出你身边一个人的名字。他就在你的律师事务所里,他的名字叫费舍尔。”
费舍尔是一个年轻人,在加入韦尔奇的律师事务所之前,曾加入国家律师协会——那被认为是一个左翼律师组织。
韦尔奇明显很愤怒,他在短暂的暂停后,当着全国电视观众和听证会众人的面,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费舍尔毕业于哈佛大学法学院,之后曾短暂加入国家律师协会,但很快就退出了。韦尔奇本来也想带他来到听证会做助理,但考虑到他有这段经历就放弃了,不过他专门向麦卡锡团队沟通过这件事,麦卡锡曾答应在听证会上不提费舍尔——在那个年代,如果一个人在全国观众面前被指认为“颠覆分子”,那么他的一生很可能就毁了。作为交换,韦尔奇答应不提麦卡锡另一个助理科恩不服兵役的事。
所以,当麦卡锡提出费舍尔的事时,连他旁边的助理科恩都憋红了脸,向他轻轻摇头。
韦尔奇随后用很大的声音向麦卡锡发出了质问:“我一点也没想到你会对这位年轻人做出这么残忍无情的事,他将要承受你强加给他的不必要的精神烙印。……我们不要再中伤那位年轻人了,参议员阁下!你已经做得很过分了!难道你没有道德观吗?!真的没有吗?!”
说完这句话,听证会现场的人都站起来为韦尔奇鼓掌,连身为共和党参议员的听证会主席也没有敲小木槌要求安静。听证会原本配备了六名警察,除了维持秩序外,他们还需要禁止听众鼓掌——但在那一刻,他们无动于衷。
麦卡锡当时脸色铁青,半晌之后说了一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场听证会结束后,没有人理睬麦卡锡。
麦卡锡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但他可能也隐隐约约感觉出:
属于他的时代,在这一刻,画上了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