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与周边环境
这里面有两条基本的思路,一种是分解到原子,一种是放到不同叙事之中。我想说,仔细看不一定是说看到对象的更多细节,一直看到“感觉中的最小成分”,好像你先看见一朵花,然后去看花心,然后去看花心里一根花蕊上的花粉,好像你看晓丽老师很年轻,你仔细看,却看到她眼角是有皱纹的。这倒是符合分析哲学的总体倾向,一味讲求精度,不问所磨制的刀具是用来砍柴的还是用来剃须的,都以磨得更精细、更锋利为能事。“草色遥看近却无”,羊毛衫上一个污渍,在一定距离看得清楚,凑近看却看不到了。粗一点儿,细一点儿,首先你要力图看到点儿什么。找到适当的距离是很重要的。你把什么都凑到鼻尖上看,细倒是细了,结果什么都没看见。
仔细看不见得是看得更细,而是认真纳入周边环境。人们常把分析理解成拆解,拆成一小片一小片来看,最后,通过分析达到了最基础的东西,不是的,分析通常说的是把这个问题放到不同的联系中来看。对分析的前一种理解,想的是一劳永逸,一旦有了正确的分析,以后就无事可干了。周边环境的思路不一样,错误会不断变换面貌,你永远需要新的考察去发现错误。你看到什么这件事总是出现在一种叙事里,所以你看到什么这个问题并没有唯一答案。在哪个水平上描述,都是由描述的目的或意义指引的。你究竟看到什么跟你此前看到什么、此后看到什么、连着什么周边环境看连在一起。随着叙事框架转变,你看到的东西就会转变。
周边环境永远是我们第一要关心的,也就是要给出一个整体叙事。我们出了错,往往需要去调整看的上下文。当然,最后也可能需要“还原”,需要狭义的细看,波洛有了对案情的大致思路,他到林内特的房间去检查她的指甲油瓶。哪里需要“还原”,是在整体叙事的转变中呈现出来的。
按说,感觉与料理论早过气了,不一定要去讲它。这个理论早过气了——一度相当流行,20世纪前半叶吧。学哲学的人应该听说过,20世纪中叶前,双方当时论争得相当热闹。虽然感觉与料理论现在早过气了,但仍然要谈到这个理论,因为这个理论背后的一般思想并没有过气,在我看,很多哲学学生今天仍然以为,哲学的任务是要寻找不可错的基础。理性主义者寻找的是不可错的公理、至理,一旦找到,我们就可以从这些公理出发,一步步发展出一个绝对可靠的理论。于是,我们就有了永远正确的哲学,哲学家就成了教皇、圣人,再也不会错。经验主义者呢?他们要从感觉出发,但感觉出了名地总是会出错。于是他们要在感觉中找到一些元素,一些绝对不会弄错的元素。你看见什么了?他不说飞机,不说星星,他说,视域中浮现出一个白点,倒是不会错了,可他并没有回答看见什么这个问题。前面说,在意义最丰富处感知,现在我要说,我们力求在意义最丰富处言说。哦,也不一定,也常有人说啊说啊,说了好多,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我只能说,人与人真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