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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新乐县的坚固村
4枪毙了精神病人
中间大街东段,住着一户姓冯的,老头儿五六十岁了,年轻时疯过,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名公良,村人叫他疯公良。夏天里,疯公良常一丝不挂地在田间游走。我们上工时碰见过几次,姑娘们都转身掩面,冯老头儿还得到处找他脱下的衣裤。二儿子中专毕业,在县里工作,还结了婚。他也疯了,用磨刀的石头砸死了怀孕的妻子,后来丈母娘求情,没抵命,判了个无期。“文化大革命”开始,大喇叭里天天喊打倒这个,打倒那个,他在监狱里听见也喊,可他喊的是打倒那位最伟大的领袖。死刑的宣判在本乡举行。开会是算上工的,我也随着队伍到了大流公社。公路边搭了个大台子,全公社的劳动力都聚在台下,冯老头儿在找有权的干部,要求最后见儿子一面。儿子穿着满是砖灰的工作服,五花大绑地被背枪的人押着跪在台子中央,被绳子勒着,不能出声儿。也不知在何处枪决的,只听说冯老头儿还交了五角钱子弹费。
三儿子本来已经不大正常,但还能上工,知道他二哥被处决,也彻底疯了,在机井房的墙上写了好几条反动标语。大队当即集合全村开会,当他被押解到会场时,唱着革命歌曲,喊着革命口号,惹得全场哄笑。我一点儿也笑不出来,脑子里满是问号!他被枪毙后,又向冯老头儿要了五角钱焚尸的汽油费。冯家的精神病是村人皆知的,就有舆论说政府不应该和疯子较量。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的各级领导说这叫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村里的黑板报也批判,还开了个大会,县上公社都来了人。县干部说:“县城里有个人,整天站在主席像前不停地鞠躬,不住地喊毛主席万岁,这是真的精神病,冯家兄弟怎么不喊主席万岁?喊的反动口号,就是假装的精神病,是正常人。”这话我越是琢磨越觉得有意思,幸而不是我说的,否则没准儿也得把我枪毙了。
那一年,县里还枪毙了一个年轻人,是富农的儿子,罪名是贴了反动标语,但他始终没有承认。大会在县城开的,我也跟着全村人跑了来回30里路,宣判就地执行。大卡车开过时,我抬头看了车上一眼,那小伙被捆绑着,背上还插了个尖头的招子,他低着头,像有点儿麻木。我相信他是无辜的,因为整个宣判会也没有举出什么确凿的证据。我们队上一个小青年跟着卡车跑去看,被人潮拥得好像踩到死者的血摊上,吓得回来迷糊地睡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