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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新乐县的坚固村
8相亲谈判
春节后,我回了坚固村,照常上工,也换工织毛衣。不久,哥哥来信,说他到魏家的官村去过了。那个村都姓魏,只有几家外姓,还都是魏家的外甥,没有家族的仇恨,“文化大革命”也没有互斗,村大人多。官村“文化大革命”前是农业部的试点村,现在是一级核算,在农业部属于先进的形式。劳动日在六角钱左右。虽然地处黄土高坡的旱塬之上,但有机井,三级抽水上塬,不用像早先那样惜水如油。种的就是小麦和玉米,不种山芋。哥哥认为条件不错,等我决定后,他就通知那个姓魏的办准迁证。
香改觉得好笑,找婆家还管人家生产队干什么?振景认为只要不吃山芋,就比坚固村强。喜芝婶子也认为好,还说我嫁了人,就成了某某人的老婆,原来的身份就不存在了,像半夜敲门推走自行车之类的事,就不可能发生了。但她不赞成我马上回信办准迁证,她说:“人和人还有个对眼不对眼的,这也是终身大事,你又不是没有路费,还是亲自去见一见,免得将来后悔。”一言把我提醒,才从嫁地方悟到是嫁人,于是向队里请了假,第二次去了陕西。
哥哥请了一天假,把我送到那个官村。魏三生的妻子叫刘润华,比我小四五岁,是四川逃荒来的,人很热情。我上次去马场时,她正在马场住着,我去过她家几次。就是她,抱着孩子跑了几十里路回官村,把她二叔叫到马场参加我哥哥“面试”的。这时她在家,我们就坐到她家,哥哥吃饭后就回马场去了。刘润华很健谈,不觉聊到半下午,孩子们都放了学,刘润华看见她家门外堆着的木料上坐着的那个望天的男孩儿,就问:“科科,你爸呢?”那孩子回答:“上工去了。”刘润华告诉我,那就是她二叔的儿子。我看了一眼,是个高鼻子大眼的俊少年。可能是发现有生人看他,男孩儿随即走了。天擦黑时,我站在刘润华家门外,看见那个小孩儿迎着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跑去,拉着那男人的手回家。我想那人准是他爸爸。光线已暗,面目没看清。刘润华出去了一下,回来说她二叔晚饭后过来。
她二叔来时,天已全黑。我和刘润华坐在炕上,她二叔还带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是他八叔,大概是他们的规矩,重要场合得有个长辈。二人进门就蹲在地上,一个小煤油灯,什么也看不清,寒暄几句后,谈判就开始了。他八叔先开口,说:“三生大概把双方的情况都介绍了,今天你亲自来就很好,有话说在当面儿嘛!我侄儿一个人带着个娃,比较困难,是个穷人,你若是要钱,就是没有。”我听着特不入耳,心想这农村人说话可能就这样,便说:“我不是来要钱的,我身体好,能上工,日子慢慢能好过些。不过我的政治条件不好,会影响他儿子,将来当兵、招工都不行了。”
他八叔说:“我侄儿就一个娃,他不要他娃去当兵,也不要他娃出外当工人,不让去倒是个好条件。”我又说:“我只会上工,做饭啦,缝衣裳啦,我都不在行。”他八叔说:“不会做饭不要紧,我侄儿会,不会缝衣裳也不要紧,大队有缝纫组。不过,譬如娃把裤子扯破了,过去四邻就帮忙给缝了,你若来了,娃就算有他妈了,旁人就不能再给缝了。”我听出,这位八叔大概看我是个大寄生虫,一是要钱,二是什么都不干,连个破口子都不会缝,不由得挺生气,不再说话。刘润华赶快接嘴:“人家念了这么些书,脑子聪明得很,啥子不会哟!人家这是谦虚。”那一位也看出他八叔不是谈判的人才,便亲自上阵说:“其实,我连工都不用你上,我一个人能养活三个人。我要再办个人(再娶个老婆)只是为了我娃,人家娃放了学都在家拿个馍吃,我家门锁着,娃只得在照壁下蹲着。我下工回来,远远看见我娃一个人蹲在那里,我眼泪都顺腔子里淌下去了。你来了,门时常开着,我娃放学能吃上个馍,就不可怜了。”说得让人同情,不过也说得太邪乎!我的任务就只用拿一下馍,未免太轻松了,可笑!气氛缓和下来,说好明天去见大队长,谈准迁证的事。晚上,我睡在这人的姨妹家,他姨妹也是他的堂嫂。
第二天上午,他姨妹的儿子带我去找大队长。他是村里农机站的会计,不用和社员们一样,打钟就一起上工。这官村由于历来是政府的试验点,拖拉机有十几台之多,颇具规模。大队长在村北的后坡种苜蓿。我们走过麦地,麦子已经拔节,有膝盖高了,绿油油地随风起浪,和坚固村沙土地上稀稀拉拉的小麦苗不能相比。油菜花正是大片金黄,蜜蜂嗡嗡,我的心情也随着景致好起来。大队长就在地边上,问了我的情况,说他们研究后晚上给我答复。天黑后,我在大队的办公室等了好久,另一个队领导才来,说队里不知道我是否有“帽子”,若不是被管制的,就能接收。我给他看我来时坚固村给开的介绍信,上面写的是“社员”二字,就表明了身份。他说不明确,因为这村只有地主和富农,没有戴帽子的,所以要一个明确的证明。我本想说,即便有帽子,被管制的人也有婚姻的权利。转而想到,他们无权干涉婚姻,可是有权不给开准迁证,要进这个村,就得按他们说的办,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也。
第三天一早,我就回河北的新乐了。走前那人给我拿来了十几斤全国粮票,可能是一定得给我点儿什么东西才算够意思,我没推辞得掉。不过这下我看清楚了他的眉目,不丑也不俊,鼻子很大,嘴唇很薄,胡子拉碴,和古画上的胡人极相似。和我一起走到火车站的是魏三生的堂弟,路上他说了他二叔一大堆好话,连那人的姨妹说的都是赞誉之词。希望如他们说的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