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使心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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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坚固村,队上说开个证明容易,县里让不让你迁走,我们可不知道。于是我就去了县公检法办公室。他们说,你们是二监狱送来的,将来二监狱朝我们要人可怎么办?于是我又回了二监狱,找到王所长。王所长的态度和我送他香烟时大不一样了,冷冰冰地说:“你们这些人和二监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管你们的权力完全给了县里。他们让不让你走,我们管不着。”我就提出请他写个说明的信件,我好交给县里。他想了想,说他来和县里说,不用我传达。从他嘴里听出,找回来的人不少,还知道刘玉范到县里不久就死了。过了十来天,我再去县公检法,居然批准我迁走了,还给我开了个没有戴帽子的证明,我随即寄到陕西的官村,完成了我需要办的事。

我要迁走的消息也瞒不住。这一天,队长叫我去他家,说是说个事,我一看,四个队长和指导员都在场,还有一个会计,总共六个人。看这阵势,要说什么?我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坐定后,和我较熟悉的队长先讲话,说我到一队一年多,队上对我很好。我认同后,他说我来时烧了队上的玉米芯,这是本队人都享受不到的待遇。这我也承认。我说来时二监狱给了队上300元安家费,谁也不可能带上烧柴去落户,烧的队上的玉米芯应该算在安家费内。队长们就说安家费买了锅、席、门帘、瓦罐等物品,还出工给砌了灶,修了房……有的没有的,这人说一句,那人说一句,我这才明白,原来是要我交钱。我说:“我是来接受再改造的,绝对不应该侵害贫下中农的利益。既然烧的玉米芯不在安家费之内,我付钱就是。”他们顿时喜形于色。我问:“该怎么算,需要付多少?”一个队长说,你来后两个月才买到煤,按这两个月烧煤的数量算,应该是多少多少斤,每斤在黑市上是多少多少钱,总共是多少多少。账报得挺快,可能早核计好了。我说:“我来队上天天上工,从来也没有去赶过集,更不知道什么东西什么黑市价。既然算好了,我就按这数付,队上给我写个收据,一手交钱一手给收据,现清!”再看这几位,有的看窗外,有的看房梁,有的看自己的鞋尖,有的研究炕上的席子,那会计干脆闭上眼睛躺下睡觉了。沉默了好几分钟,那位队长说:“好吧,今天就说到这里。”会就散了。我头脑简单,一向想到就说,从不使心眼儿,方才说要收据也是灵机一动,心想拿上收据就去公检法,告队上和我做黑市买卖,走资本主义道路。过了几天,喜芝婶子告诉我,队上人说:“别看燕吉傻乎乎的,毕竟人家是个大学生。”到我离开,再也没人跟我提玉米芯子的事。

之前北街十一队一个叫小簸箕的中年男人,给我拿来一件穿脏穿破的机织毛衣,叫我给他重织。他是他们队的管水员,说家里没人能来一队替我上工,说好把他的工拨到我的账上。我替他拆了,用碱水洗净,推水车时放在流水里冲得干干净净,晒干缠好,再织成一件完美的毛衣给了他,也没多要他的工分。我走前到我队会计那里结我的工分账,发现没有小簸箕的拨工。会计说:“这是你们二人的事,与我无关。”这会计比较年轻,很左。解放前他母亲抱着他逃难来到坚固村,他被南街人收养,他母亲嫁给了村西一户地主,他连他生母都不认,阶级觉悟高到这个程度。我到一队一年多,他就没拿正眼看过我。我猜测,跟我要玉米芯子钱就是他出的馊主意。我很生气,分明是这两人串通好了欺负我!本来人吃点儿亏不算什么,可是存心欺负我的亏,我就不吃!一夜也没睡着,想了好几个办法,一是写张大字报,把小簸箕不讲信用昧人工分的事公之于众。此法不妥,我的身份不宜贴大字报。二是到十一队,趁他队上人集合派工时,当众宣扬这事。也不妥,再改造的人说贫下中农的坏话,不成“左”统。想到天亮,想出一条顶好的办法。

第二天中午,我算好这时小簸箕在机井上放水,我去北街问到他家,他老婆正烧火做饭。我说:“我给小簸箕织的毛衣,他说袖口太紧,叫我修理一下。”他老婆挺客气说:“不用了,袖口紧点儿好,穿穿就松了。”我说:“修修不费事,让他满意嘛!”他老婆就开开柜子把毛衣给了我,还连声致谢。我拿了毛衣出来,计划成功,正在高兴,不料走到半路迎面遇了上小簸箕,他看见我夹着他的毛衣,挺不自然地问:“你怎么要拿走呀?”我说:“你不是嫌袖口紧吗?我修理一下,让你满意嘛!”他伸手过来拿着衣袖说:“就这里紧点儿,不修也行。”我把毛衣夹得很紧,他若使劲儿拽,我就使劲儿抢过来跑掉,好在他也没拽就松手了。我拿回来动手就拆,喜芝婶子以为我要整个儿拆掉,双手按住说:“你费好几天工夫才织好的,千万不能拆,我找人去说他。”我哈哈大笑,告诉她我只拆袖口,还给他织上。袖口不一会儿就织好了,我拿去给了大队的总会计,他是玉亭叔的近门弟弟,也在一队,我称他成群叔。我说:“成群叔,我来了一年多,你们对我很好,我也没什么东西好表心意。这是小簸箕的毛衣,他不肯给我拨工,我也不要他的工了,你跟他要多少都行,算我给你小孩子们买糖吃了。”在场的人都眉开眼笑,成群把毛衣收到他柜子里说:“好!那我就谢了,不会轻饶他的。”我走出来,听见那些人们在计划怎样敲小簸箕的竹杠。我告诉喜芝婶子,她也开心地笑了一场。我走的前两天,小簸箕闻风来要毛衣了,还说了好些大话,说他不会白让人干活儿,他见过钱,在公社管水利工程时,掌管过两三千块等等。我也着实刻薄地把他损了一顿,最后告诉他,毛衣在成群那里,他没趣地走了。活该!

我不爱使心眼儿,更没对别人使过心眼儿,通过这两件事,我知道我也能使心眼儿。当然还是不使的好。


8相亲谈判10往前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