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四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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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喝了酒早晨醒的很早,我躺在床上想着各样的事。我决定在鲁迅先生四周年会上不讲话,此后不写任什么零碎文章,我的日记也许有一天自己把它发表,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因此我应该记得更忠实,更详细些。无论是卑丑的,光明的,自己的,别人的……党的,社会的……全要记载下来。我从一种厌世的想头近来又忽然要向人类挑战的企图!这全是不健康的思维。

早晨唱歌回来,雾还没散。到T那里,她还未起床。忽然她把枕边一册陀思妥耶夫斯基回忆录(杜氏夫人著)其中一段杜氏谈到生活的话读给我听:

“杜氏这一段话很好,读给你听:‘生活是在自己的生命里……”,我告诉她可以把它抄下来,像墙上贴的裴多菲那几句话一样,挂起来,她笑了。

“我近来的感情不知怎的……总好像对杜氏小说中人同情一样,对每个人全感到可怜!”她说着,一只眼睛有一条泪流落到枕头上了。“你是大慈大悲的……”我微笑着讥讽地说:“我是不需要朋友,不要爱……我只需要敌人……”我背诵着自己的成句。

“我也不需要这些……我这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将要一天比一天孤独地走下去…至少在中国文坛上……”“你不孤独的……”她悄声笑着说:“你不孤独的……”她睡在床上是很年青和美丽的!还像一个少妇,立起来,就苍老得像一个老婆婆了。她总是爱设计一些不大容易现实的理想,我劝她随时随地利用自己的环境工作。我告诉她,我不喜欢F那个人,他有江湖气,总要做个指导者,文章也是杂乱无章。她说他现在也许变了,她和他相识时并不这样的,这是我们感觉不同。我近来总浮浮沉沉有一种厌世和虚无的感觉,无情少趣的。“我要同运命来决战,它不至于就完全征服了我,人生是如何的优美啊!我要聚千古生命于一身地生活下去”―裴多菲。“哥哥!我并没有变得灰心或丧气。

我们自身中,并不是在我们外界的什么里

生活是到处有生活

。将来人要靠近我

生活在

在人中

间作人,而且永远是个人,不灰心,不沉沦,无论什么不幸会临到我―这是生活,这是生活的事业,我实感到这点了。这个观念入到我的肉里,人到我的血里……”―杜益退夫斯基回忆录《致兄书》看,这是两个伟大的人对于生活的见解,多么蓬勃,多么固执!而在他们生活的路上又是多么残酷!可是他们终那样爱着生活,进行征服着生活,辉煌着生活……这就是他们伟大的地方。―一个真正伟大的人,全是一个贪婪的伟大的生活的爱好者!嫉妒和恐惧这全是无能力无把握的人病的征候。我为什么甚至要憎恶和痛恨S那些曝在院子里的书呢?这证明我的无智,软弱和愚蠢!我是个智力低能的人,愚鲁,不必要的自大,固执和无聊!下午和芬在河边玩了一刻,歌儿在沙地上愉快地爬得很快,像一只可爱的小狗!

夜间同T很理智地谈了一些关于文学创作和人生问题的话,她很兴奋。T主张:从事文学的人一定要先建立一个伟大的人格,热情等。我说第一他要有文学的感觉,“人格”这是决定他作品感染人的力。读者的灵魂如不能和作者的灵魂统一起来,这是不能发生伟大的艺术效果的。艺术越在最尖锐,最颤动的刹那,那所用以表现的字,动作,笔触,音符……越要少,简捷而凝炼,否则是失败的。“拔剑就刺”和“手使大刀搂头剁”这全是很紧张凝炼的表现形式。中国人只凭感觉而不爱思维的。读了高尔基、柴霍甫的回忆断片,柴氏确是个具备着和平、文雅的诗之精神的人。是一种小桥流水似的诗人。托氏是深壑绝壁的诗人。前者使人和平,后者使人宽大而斗争。鲁迅先生的言语,生活……确是有些像柴氏,但鲁氏是更锋利而尖锐,这是两人品质和时代和现实不同了。柴氏主张:人不独要在这世界上生活下去,而且要生活得美好!鲁氏则是要想美好,就要残忍地和丑恶战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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