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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二日 星期三
摘记
从李家借到黄米一升,小米二升。
我决定今年秋季给边区政府写信,求他们让我到政府的研究室住一年,一面对边区情形更深更普遍做一番研究,另外也把旧稿加一番整理,预备出去时好携带。如果他们不肯,我就请他们给我开护照,准备一九四五年去重庆。我底一切行动全是正大光明,随他们怎样。
赴耕,砍柴,春耕,夏耘,秋收倒可写成几部日记似的小说。
出去后我准备以《人与人间》自传式写。
鸣儿的性格和我不同,这是个小猾头的,富于思考的孩子,他的智力发达,言语也渐渐够用了,会狡辩了,他把帽子弄丢了,说是狗吃了。
耘儿降生已十天。
夜间到前院刘家接鸣儿,那老人忽然和我谈起前清:
“你今年多大了?”他问我。
“三十七了。”
“那么你光绪年间的事记不下了……那时候有主子,有地的纳粮,无地的纳税,官兵全有晌,摸只有六个麻钱一个……今刻……”他不说下去了。他问我识字不,过去做过些什么,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世事?后来我才知道,这老人先前总在随着我说话,原来他是怕对世事说话说出麻烦来。现在他对我有些相信了。
这老人对于目前的社会是不满意的,因为时代底关系,他还留恋着自己的时代,在左肩上还垂留着一条小辫子。我很费力为他解说这世界,用“三国”来比方,他有所明白了。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太平呢?我这年纪算赶不上了!”
早先他的一个族中的信天主教的侄子要他信教。
“这个人读了些书……他信教,让我也信教,他说:‘将来的天下是我们的。’我说我不信,不管天下是谁的,我只安分做我的人……”
这老人灵魂压着沉重的时代的悲哀,他不能申诉,也无处申诉。
他对于自己的闹革命如今做区长的大儿子似乎有着很好的感情,杀了猪,正待着他由县上开罢动员大会回来过年。
“你的身体今年怎样?干大……”我问他。(干大——陕西方言“大”就是父亲。——编者)
“还可以……往年的病竟像好了。”
大儿媳正在锅边点着麻子油,她说话喜欢用“呕”字。
晚饭后去米指导员家要咸菜,他将由县上开会回来。这人说话总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这也许就是农民狡猾的地方。
正当我和那刘家老汉述说自己,贺忠俭来,他从集上给鸣儿带回两个烧饼。我知道他的钱是不易的,而且买这两个烧饼要矛盾一番。
一些可恶的富人们,他们利用穷人的感恩性!只有穷人是富于感恩性的。
他又为孩子要回一些眼药水。
这些人们全是我作品中的人物。
他披了一件大羊皮衣,于月色昏昏中走去了。
代耕组长白发和他直到现在还不信我会种地呢。他向我诉说种地的苦处:
“不要紧,我试试看!”我笑着回答他。
白发和,梁炳成,刘永廷,贺宗荣,李树生是本庄基干自卫军,也是党员。
我应随时留心着各样事情。不为目前的苦难所影响,要好好做个“下海探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