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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下午三点钟,我自己带了日记和信去会彭真,他们.正在搬房子。这一次大家谈话更是无任何保留,全说出每人所要说的。他第一次对我的批评:
“你的《八月的乡村》没有问题,是革命的,你在延安解放报上发表的文章也是革命的,但有时候你却总不能和党靠拢,有时甚至是对立的……这就使我怀疑了。同时又知道你认识一些不好的人,又是从东北来的……也许和日本人有些关系罢?……”看过我的信,他又说:“我平常是不大喜欢读文学作品的,但你的作品我却愿意读,如何好法我也说不出来,因为我不是专门家……”“一个作家尽为‘专门家夕而写作那就悲哀了!”我拦断他的话说。“……至于你的为人,第一次见到,我就觉得你能接近群众……”接了他又说一些一般的党内有缺点问题,如何批评,他对党的领导人也经过研究以及加入党时也犹豫过等情,接了林彪来了,一直到我回来,大家谈了一些狱里情形,读书,打仗……一类问题。林是个聪明人,有些像舞台上的日本小生,更是他的眼睛。他大概喜欢严肃,自重,心思很深沉,压制感情,自制……等级观很强,同时有些骄傲与不易容人。
彭说对我在三部不以学生也不以客人看待,而是以一个“同志”看待着。他问我在日记中对他有没批评?我指给他看了,他说还差不多。他说我厉害,因为我在日记中提到他和我谈话谈到组织问题,他的脸色变幻……
“你们这写小说的人,真是厉害啊!……这是个突然袭击,几乎使我当时不能回答!”
“我是征求你们的意见,如果你们全觉得我在党外好,我也就不入党了―这正中我的下怀……”我笑了说。临行时,他虽然要我把我人组织问题作一确定回答,但我却阻止了他:“等你读完我的日记再说罢,那时我还愿多听你的意见……”我要给他们一些时间,使他们对我更理解些,同时也给他们以思考机会,省得作了勉强的事。我也告诉他们,我底入党等于孙悟空戴上了紧箍咒一样,他们全大笑。
这次谈话很圆满,我自己也没什么感到不自然的地方,他们也真诚。
听说国民党在西安替王实味、吴奚如、吴伯萧……等大开追悼会,为了向外围记者团控诉。
这些奴才们,真是奴心太重了,竟下流卑鄙到如此地步―失国体、失党体以至人体―这也正是奴才一贯性的表白。也证明实在无能和无办法的办法!可怜。
为了自己被别人去理解,也似乎感到愉快,我知道他们将要为我的日记所感动以至获到若干人生的东西,但表面上他们还要矜持地表示冷淡的。
彭真同志:
昨天和乔木同志作了一次谈话,基本是关于我的“组织”问题,同时他也提出以下我几个问题彼此谈了一番。一,关于中央方面有对我政治上怀疑的意见。二,从《文艺月报》事件起自到乡村止,中央方面确实对我采取不“友好”的态度。
三,算旧账的问题。
对于第一个问题,我在很久以前早已感到,两年来我不到毛主席那里去,不和一些负责同志来往,以至我此次到乡村去居住,全是为了等待这怀疑得到证实。如今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水落石出的日子了,同样我对一些我所怀疑的同志们也是怀疑他们是否是个真正的革命者?因为这目前是个大“怀疑时代”,如果不怀疑倒是不合真理的了。只要看最终哪方面“怀疑”得更正确些。
关于第二个问题,据我估计还应该更“不友好”些也不为过,因为我的态度也并非完全友好的,所谓“没有清风难换细雨”是已。
对第三个“算旧账”的问题,虽然算起来这不能说是愉快的,但为了“实事求是”这也是必要的,我很愿意大家算一算,只要是每个人真正的站在中国“人民大众”的立场上,抱着“实事求是”的精神,“真诚坦白”的态度,我想我们之间绝对没有什么问题不能谈通,没有什么误解的。
乔木同志说党方面为了要理解我这从“决裂边沿”上陡然回来,而且提出准备入党的过程,他希望我把在乡村的《日记》给你看看,我当时并未有答应―他认为这要求也有些过分―我底未答应并非是我觉得什么“过分”或是有什么不可和不敢告人者,而且我底《日记》只对我个人负责,平常连我的妻子全不能看,我要在这里面认真的发掘自己的灵魂,真诚的灵魂自白……对于别人并无必要,同时里面有着我和妻子的私生活。第一,一定要征得她的同意,如今她竟愉快地同意了,并甚盼望从这《日记》中帮助党方面对我有一些较具体的理解。同时也可以知道另外一些东西,对革命方面也许有些益处。但我却要附带说一声,这《日记》中我所批评的一些人物事件,这仅是我个人的观感,对别人是不负任何“责任”的。因为前面说过了,这只是我个人的东西,并不预备出版。
为了要证明我对共产党底信任以及您个人底信任,如今我是无任何保留地把这三册《日记》带给您,如果您认为有什么人有“必要”看,我也愿把这权限委托给您,看去就是,看过以后希望早日还我,也盼望不要弄丢了页数和附件。《日记》中有一些零乱的笔记和信底稿等类也附在里面了,那是没什么重要的。因为附在上面不便扯下来。这《日记》是我由招待所出走回到延安止,并没间断一日。专此祝
好!
萧军
四月廿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