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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七日 星期五
因为天寒和雨,变工队没上山开荒,自己为背筋痛未好,也借此休息一天。
下午纺毛组竞赛,我们农业小组帮他们烤毛卷―因雨潮湿―我看着他们那认真竞赛的热情,自己也感到很愉快兴奋―劳动改变一切的真理更被证实,最重要的它能改变了人底一切琐碎、自私性,个人的利己性。
罗烽因为前天竞赛肋膜炎病又重了,病在床上,我去看了他,脸色很憔悴、消瘦,我劝他应该注意身体,因为这“纺毛”并非是他终身工作―但我没说出这意见―他是个要强的人。
有的人因为自差一两钱没达到规定的记录―甲等二两,乙等三两,线纱一两,机器线二钱―表示很懊丧。总之这种懊丧、兴奋……全是一种崇高的,有益的感情表现。―王匡依在桥头就这样难受着。
最高记录已经达到了三两二钱五―甲等毛。
夜间山上有的小组在聚餐,响亮的笑声响遍全院―猜拳,大喊自己虽然还没有他们这样认真兴奋,但却为了别人底愉快也感到了愉快―我如今渐渐为了别人底胜利而愉快,并且喜欢称赞人―当然另一面还是自负着自己的成功―写作―等待自己,“不屑”和这些“成功”计较,庸俗的念头,但使自己狭隘的心胸―不愿称赞别人的习惯―渐渐开阔了。
嫉妒正是一种不自信、无能的表现。
夜间读完《战争与和平》第三部。
芬近来的情绪也似乎好了些。
由乡回来整整一个月,中间除了读过十六期学习导报,《新民主主义论》等文件,还读完了《奥涅金》及《政治学体系》。
今年预备多读书,什么也不写。
读着托氏的作品,为他那“立体”“多元”的描写手法,自己觉得不及,更需要多多的准备,以完成自己将来憧憬的工作―《中国百年史话》。
书中那炮兵连长屠升一人物写得好,感动我。还有那巴格拉齐翁也好,我预备把书中每个人物全记录下来,作一番研究。
四月八日 阴 星期六
乔木来校传达一些文化问题―我对此人底说话有些酸溜溜,故意俏皮而又俏皮不好的地方,感到不J渝快,甚至有些地方感到他是针对着我来―如以第三党自居,嫌规矩麻烦等―及至他们来看望我表示一种诚恳的样子,又把这些疑虑取消。
一个人尽神经过敏地和自己捣鬼,这是一种苦事,也是可怜的事。但我竟不能坦然承当这一切,时时要去摸剑柄,准备对任何人还击。唱戏时,因为拉胡琴的人对芬表示一些好感和不大正当的样子,这竟引起我的嫌恶和厌烦,虽知道这是一种无聊的嫉妒,但却有了这感情的发生。
人是不能够禁止自己思想什么,只能限制做什么。乔木报告中提到如何:办报,办学校,卫生问题,文艺上秧歌运动、问题,作家下乡间题,创作以边区为题材的大作品诸问题,虽然这全是自己曾愿望他们实现的,但一经他说出来
己的才力
写作什么
还是静下心走自己决定的路
如今一点也没有写作的欲望
,就感到冷淡。我很知道自
无论如何,这一年中不预备
,更没有一丝竞争的心。我只
是多多准备,我底工作是在将来。
疲倦,懒惰……对一切事全没有深长的.兴味。
四月九日 星期日
天气仍不晴,继续落小雨。
上午我因为感到疲倦,没去生产,一直睡到吃午饭。下午去和他们在门外种棉花和西瓜。使我懂得了种西瓜的种子尖芽要冲下,也懂得了那栽种过程。人是应该留心每件事,学习每件事,这对‘我全是需要的。
种地时间雨一直落着,人们并不顾及湿了自己,他们要我回来,但我怎能在这时显示自己底“珍贵”!虽然他们这好意是真诚的,但我拒绝了。
因为我把雨衣借给了石林自己不穿,他看到我不穿,他也不穿了,后来竟不响地给我寻到一顶草帽来。这事虽小,使我感到了“伙伴”中间无私的友爱!因此我此后决定对人更要真诚、坦白和宽大,不独要扩大自己这精神的力量,提高这情操,而且要影响人。我是在人群中一天天地在剥除自己一些庸俗的,狭小的,恶浊的杂质,像在米糠中滚着的一粒米似的。
夜间读完《战争与和平》第一卷、我对此书从反面感到一些意见―不精纯,太琐繁。
我似乎在自己的感觉中也要产生相当于这部书一般伟大的―也许还好些―的东西,我要把中国这一百年时代一人独写出来―用随便各种形式,小说、诗、戏剧―它们竟像一团未成形的星云似的在我的想象中轻轻地,遥远地旋转着,我们在接近,我恐惧也快乐,它们也许会有成形的一天―太阳,地球或月亮―但我知道,自己凝结这星云的本领,力量,条件还不够,这还要等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