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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消息272期：中国落后的金融监管制度催生郑爽背后的高人，法国国家行政学院
2021年5月9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272期
【睡前消息272】郑爽日薪208万，付钱的人很清醒
大家好，2021年5月9日星期日，欢迎收看272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新闻。
郑爽日薪208万，付钱的人很清醒
郑爽和张恒的离婚诉讼揭开了郑爽的1.6亿合同，208万日收入制造了好几个网红计量单位。前些年明星的巨额收入也引发了相当大的争议，但是当时的高薪往往也就是几千万，之后各个平台都推出了限薪令。现在郑爽作为一个二线明星，为什么拿到的合同反而比前几年更夸张呢？
因为这些片酬只有一部分是给郑爽的，其中还包括了担风险的补偿。虽然我也很羡慕郑爽这个超级工具人的身份，但是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郑爽的收入，而是和他签合同的企业。前几年我们谈论的高片酬虽然有泡沫成分，但性质上真的是换明星出镜的钱，大流量明星也就是赚几千万，黄晓明的夫人拿了8000万就能震撼整个演艺圈。现在郑爽一个二三线人物都能1亿6000万，核心原因在于拿钱方式变了。
之前的高片酬在扣除泡沫以后，主要是国有电视台的腐败问题。电视剧和电影的付费模式不一样，不是拍好了等着观众付钱，而是有电视台先出钱买下来，观众是否喜欢那是后面的事情。所以电视剧首先要保证电视台的采购人员认同，当时都说电视剧年轻的男主角谁上谁下，要看电视台中年女性的审美观。
几亿的国有经费由几个人做非常主观的判断，必然滋生腐败、制造回扣和潜规则。当时那些拿高片酬的演员，尤其是本身没啥名气，但是忽然冒出头的演员，有可能签了几千万的片酬合同，自己到手只有几百万，其中的差额绕了几个圈，都给了电视台的采购人员。
接下来几年类似的合同被扯出来，引发了娱乐圈的查税风潮，整个演艺行业都被所得税吓死了。如果真的按照合同金额去算，演员实际到手的钱可能还不够缴税，立刻就要破产。但是随着电视媒体本身真的衰落，电视剧的高片酬问题也自然消灭了。
过去十几年的电视剧收视率基本上是编出来的，动不动就百分之十几，只要敢造假，总能骗到领导和广告商，为虚高的片酬来买单。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家庭根本就不看电视，再怎么做数据，也很少有哪部剧能够覆盖1%的人口，广告商无论如何不会再出大价钱了。比如说2018年秋季广告拍卖，龙头中的龙头，湖南卫视都只拍卖了三十几亿，只有十年前的一半。很多卫视一年的内容采购成本只有两三亿，要靠广播电台的收入来发工资。所以电视台的总购买力不断下降，片酬无论真假都不会太高，就算没有限薪令，电视剧的高片酬生态也自然消失了。
现在郑爽1.6亿片酬和当年的片酬不一样，要分成两部分，其中4800万直接打入了郑爽经纪公司的账户，这算是片酬，另外一部分是1.12亿以增资的方式收购郑爽母亲的公司的股份，要说把这1.12亿也算成郑爽的片酬，那影视圈的高薪可就太多了。
这几天还有个新闻，冯小刚和华谊兄弟2015年签署的对赌协议结束了，冯小刚输了，要赔给华谊兄弟2.35亿。但是当年华谊兄弟入股他的公司，冯小刚刚签字，自己的公司就入账了10.5亿，现在因为利润不合格要从这10.5亿中赔2.35亿回去，理论上还是进来8亿多，还要再加上另外2.35亿持有5年的理财利息，差不多还是10亿。过去五年冯小刚只拍了四部电影和一部电视剧，忽略单独支付的导演片酬和分红，仅仅是华谊兄弟的协议，理论上来说冯小刚的公司从每部作品就要得到1.5亿现金。这细想起来，冯小刚和华谊兄弟的合同要比郑爽的片酬更不合理。
冯小刚公司的合同代表了2015到2017年的潮流，大量的上市企业通过定向增发募资，用金融市场上的钱来收购明星工作室。而这些明星工作室的资产往往只有明星的个人工作合约，甚至部分工作室连锁定的工作合约都没有，根本就不限制明星在其他企业从事演艺活动获取收入，但还是能把股份卖出一个高价。比如说2016年吴奇隆的个人公司“稻草熊影视”出售股权，风头上的上市公司“暴风科技”拿出10.8亿要买60%。
上市企业高价收购明星工作室，目的是什么呢？
首先可以排除靠明星赚钱的想法。这些收购谈判有的提出了对赌协议，有的甚至连对赌都没有。比如说唐德影视曾经企图收购范冰冰工作室，虽然最后失败了，但是当初的条件是拿4亿多投资掌握范冰冰的经纪人代理权，只要10%到15%的分成，这意味着范冰冰必须在接下来十年赚到近百亿的演艺收入才可能对得起唐德影视的资因，但这显然不可能。
所以符合逻辑的推理是，被收购的明星工作室自己根本不能掌控这笔钱，投资方用各种方式把大多数现金又拿回去了。当年冯小刚工作室被收购还是华谊兄弟直接买股份，钱直接到了冯小刚个人手里，之后要有什么操作也是冯小刚自己来。
郑爽这一次拿钱是增资的方式，投资方给的钱都留在了公司账户上，而北京文化增资以后成为股东，高管和实控人也能继续控制这部分资金，最后这笔钱到底归谁我们并不知道。
所以郑爽代表的新一代高片酬问题性质上还是洗钱，只是过去的高片酬洗电视台的钱、洗国家的钱，现在的高片酬洗公司的钱，管理层把金融市场上募集的资金用不合理的高价花出去，再想办法变成自己的私人财产。国家很早就注意到类似问题了，用很多手段限制上市公司高管，不能让他们把股民的钱轻松洗出来。
2016年证监会否决了上市公司收购吴奇隆和范冰冰等工作室的计划，严厉禁止上市公司在影视行业搞定向的增发收购，上市公司的管理层现在找不到政策上的增量，就只能惦记存量，想办法去洗公司的现有资金，偷股民和投资者已经放进来的钱。
现在这个和郑爽签订阴阳合同的北京文化，全名是北京京西文化旅游股份有限公司，之前他做过几个很有名的电影，比如说《我不是药神》《战狼2》，他们和郑爽签约的2019财年又压中了超级爆款片《流浪地球》，今年春节档他们又吃到了《你好，李焕英》的利润，按理说应该是赚大钱的。
但是2019财年前三季度北京文化盈利只有1.27亿，第四季度亏损24.32亿。上周4月30日他们发布了财报，2020财年又亏损了7.67亿。2019财年北京文化的营业收入总共只有8.55亿元，2020财年是4.26亿元，亏损总是明显大于收入，甚至多了好几倍，最合理的解释是几十个类似于郑爽的合同把钱吸走了。
去年4月29日北京文化的大股东、前任副董事长娄晓曦公开爆料，指出高管宋歌、张云龙有巨额的财务造假、证券欺诈，还有职务侵占。现在北京文化公司已经ST而且跌停了，关于北京文化公司金融问题的斗争才刚刚开始。郑爽被曝光的1.6亿合同只是资本大战中一个小小的信号弹而已。
那这么说，郑爽事件不是一个文化市场问题，而是金融问题对吗？
对的，208万的日薪对于咱们工薪族来说很惊人，但是对于整个国家来说，破坏金融秩序才是更可怕的问题。作为一个被动参与金融犯罪的工具人，郑爽本人如果吸引了太多的观众，真正的主谋就有可能被轻轻放过。
现在国内的中产阶层总是不相信高收益必然伴随着高风险，总是觉得自己打工赚钱能力强，投资的眼光也一定不会差，所以他们源源不断的给金融市场贡献韭菜味的投资，上市公司管理层圈钱的创意总是能够变成现实。比如说之前的獐子岛集团，每年都能说服扇贝跑路，过几天再把扇贝找回来，美联储圈钱都没有他容易。
现在文化领域的资产体现为版权、艺人影响力，这都是缺乏严格的估值标准的东西，很容易成为金融游戏的筹码。比如说影视龙头股华谊兄弟，2016年底的股价接近13元，现在只有3.81元，跌掉了70%。原因是2019年亏损了40亿，2020年亏损了10亿。这样的公司花10亿的现金去买冯小刚工作室的股权，真实理由只有几个高管自己知道。
现在国内证券市场的监管力度太低，去年之前很多惊动全国的大案最多也就是罚款50万，赵薇动用了几千万资金，就想去收购几十亿的资产，被全中国人民围观之后，最严重的处罚也只是本人禁止从事证券交易五年，原有的财产一分不少，人身自由一点都不受影响。换我在她的位置上，当然也会惦记着套个马甲再来一次。
这里我还是推荐国内的证券行业要多参考美国的经验，美国的证券监管机构经常以有罪推定的方式去惩罚企业高管，用严刑峻法来治理股市，虽然也免不了有黑幕，但是总体上还是维持了股市的投资价值，至少不会让中国这些低端的洗钱玩法去批量制造亿万富翁。如果我们希望掌握核心生产力的中国企业能够在中国股市去融资，就必须对郑爽背后的金融骗子狠一点。
法国国家行政学院
4月8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召开了一场视频会议，面对600多名高级官员，其中不少还是他的校友，马克龙宣布要关闭自己的母校，法国国家行政学院。督工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法国国家行政学院是专门培养高级公务员和政治人物的机构，1945年由戴高乐创立，培养了7000多名高级官员，其中包括4个总统，9个总理，一半以上的现代法国领导人都在这里读过书，其他国家几乎找不到对应的高层教育机构。
要理解马克龙关闭行政学院的原因，我首先要解释一下当初创建这个特殊机构的原因。1870年法兰西第二帝国打输了普法战争，和拿破仑家族一起倒台，法国的军政上层向德国求和，同时镇压了巴黎公社起义，建立了法兰西第三共和国，从此法国永久告别了君主制和贵族体制。作为欧洲第一个没有国王和实权贵族的大国，法国的资产阶级缺乏在政治上相互妥协的成熟经验，左翼、中左翼、中间派、中右翼和右翼每个派别都希望能够自己主导政治，很难产生稳定的执政联盟，往往是几个党派一起联合组阁，外部的环境稍微有变化，内阁就会被左右两个方面的敌人围攻，失去脆弱的多数票辞职下台，第三共和国70多年的历史换了80多次总理。
所以第三共和国政治领导人的大多数精力用来内斗，很少会执行长期政策。在全球竞争中，法国被英国压制，在欧洲大陆上，法国被德国压制，逐渐失去了世界级大国的地位。1933年希特勒在德国上台，高喊复仇主义口号，快速扩军，法国肯定是希特勒的主要抱复目标。但是在希特勒重建德国军事力量的时候，法国政界经常处于瘫痪状态，左右翼最关心的问题是送对方下地狱，根本不关心德国去吞并东欧领土的问题。甚至在希特勒开始扩张以后，法国极右翼还是说宁可要希特勒来占领，也不允许左翼的莱昂布鲁姆上台。当然左翼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外交政策跟着苏联走，在苏联和德国签署合约的背景下，找出各种理由去反对扩军。
所以1940年德国军队打过来的时候，法国根本做不到像上一次大战那样顶住进攻。战术上他们被德国的合成化军队压制，战略上被机械化兵团包围，一个月时间就丢掉了大多数机动兵力，把巴黎暴露给德国的装甲部队。
1940年6月11日德国开始进攻巴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胜利者贝当最担心的不是德国人进城，而是左翼共产党人趁乱夺权，再来一个巴黎公社。所以到了6月17日代表法国右翼的贝当果断宣布对德国停火，全力维护内部秩序，6月22日对德国投降。在贝当投降的同时，政治上不左不右的戴高乐跑到了英国组建流亡政府，战后戴高乐打回来，成为法国的政治元首，开始设计新的法国政治体制。
从戴高乐的视角来看，第三共和国时期的政治混乱必须被消灭，法国一定要有一个高效政府，所以它的改革方向是加强政府效率，最后把不稳定的议会制改成了半总统制，而且总统权力越来越大，预算方面不受议会牵制，可以利用7年的长任期推行比较稳定的政策。但是仅仅改革最高领导人的产生模式还不够，戴高乐还希望能够改造公务员体系，在高级公务员和领导人之间塑造共识。所以戴高乐指派他的助手米歇尔德勃雷负责创建了国家行政学院，用来培养未来的政治精英。
1958年法国通过了新宪法进入第五共和国时代，戴高乐成为第一任总统，国家行政学院的创始人米歇尔德伯雷是戴高乐政府的第一任总理，1974年法国培养了第一个从国家行政学院毕业的总统吉斯卡尔德斯坦。
这个德斯坦的经历非常具有代表性，1948年他进入国家行政学院，毕业以后被安排到了财政部，1958年戴高乐再次上台，1959年33岁的德斯坦就担任了财政国务秘书，相当于财政部的副部长，1962年德斯坦36岁成为财政部长，从行政职务转为政治领导职务，1974年48岁的德斯坦当选了法国总统。
这说明法国行政学院的毕业生在职务分配和升迁速度方面有明显的优势。现在的总统马克龙27岁从国家行政学院毕业到经济部任职，37岁当了经济部长，39岁就当选了法国总统。国家行政学院的毕业生提升快不仅仅是潜规则，还有公开规则来确认。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法国政府颁布了文官法，把公务员职位分成abcd四类，bcd的职类人员和过去一样，由各个用人机关自己选拔，但是最重要的A类职位必须留给国家行政学院的毕业生。如果你没有读过国家行政学院，就必须参加考试，考上以后去行政学院训练三年才能接受A类职务。
报考这个国家行政学院有三种途径，有硕士学位的学生参加外部选拔，已经在政府任职至少四年的公务人员参加内部选拔，在企业工作的人去参加“第三选拔”，三种考试加在一起，每年招生只有100人左右。入学以后它的学生大多数时间不在巴黎，而是去德法边境的斯特拉斯堡上课，每年都可以在法国和欧盟的高级政府机关实习，接受各国政治和学术精英的内部讲座培训。
一旦毕业，他的学生就相当于中国明清时代的进士完成了翰林院的任职期，准备接受高级政务，而且极有可能会被各党派吸收为核心力量参加竞选团队，准备去当部长，甚至是总理、总统。
马克龙作为国家行政学院体系的受益者，为什么要关闭它呢？
国家行政学院的确减少了法国的政治混乱，在冷战期间团结了法国精英，给法国平稳的高速发展时期提供了条件。但是第五共和国到现在已经有60多年历史了，戴高乐时期的制度设计也开始产生自己的寄生体制。戴高乐创建行政学院一个目标是消灭上层裙带关系，在学校创建初期它的学生只有40%来自于上层家庭，现在是70%。从地域分布看，国家行政学院的学生除了10%的外国留学生之外，巴黎人和外省人的比例几乎是1比1。就算法国巴黎是一家独大的超级城市，这个比例也太离谱了。
法国普通人最难接受的一点是国家行政学院的毕业生不去政府，靠自己的人脉快速成为企业精英，然后再回头和自己的公务员同学合作，极大促进了官商勾结。所以就算马克龙自己是行政学院的毕业生，也开始考虑改革这套体制，换取支持率。
最近几年法国经济增长停滞，民粹抗议越来越多，马克龙上台以来关于法国新闻最主要的关键词就是黄马甲运动。黄马甲运动的大多数诉求很难通过简单的改革满足，但是改革每年招生100人的行政学院就要容易多了。
2019年马克龙公开承诺尽快关闭国家行政学院，现在2022年大选临近，马克龙决定履行自己的诺言，明年他就会成立公共服务学院取代国家行政学院，现在的学生到时候会转学进去。
法国这个新的公共服务学院招生范围会扩大，在课程方面向下看齐，和其他13所公共服务学校的课程对接。但是最重要的改变是毕业生分配制度，要求毕业生下基层服务，而不是直接进入中央的高级管理岗，这一点很有中国特色。
在发达国家里面，法国的中央集权程度最深，和中国比较类似。80年代和90年代，中国不少学生在法国国家行政学院培训，还要参考他们的课程给中国党校和行政学院带回不少经验。现在法国要搞公务员制度大改革了，无论是经验还是教训，中国都应该仔细观察。
好，272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感谢各位收看，我们周二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