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为乞丐
地方官定期就要到中央来汇报工作,称为上计或者入计。这时,荥阳生的父亲正在长安,碰到这次凶肆较艺,他换上一身便服,也来看热闹。
有小竖,即生乳母婿也,见生之举措辞气,将认之而未敢,乃泫然流涕。生父惊而诘之,因告曰:“歌者之貌,酷似郎之亡子。”父曰:“吾子以多财为盗所害,奚至是耶?”言讫,亦泣。
荥阳公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儿子。儒家鼓吹父不教子,这个当爹的虽然一向对儿子很得意,但父子真正接触的时间,恐怕并不多。
但他随身带着一个老仆人,是荥阳生奶妈的丈夫,他是看着荥阳生从小长起来的。老仆盯着台上看,想认又不敢认,不禁哭了出来。
荥阳公问他哭什么。他就说:“歌者之貌,酷似郎之亡子。”奴仆管男主人叫郎,管女主人叫娘子,是唐代的习惯。
这一说,当爹的也感触起来。他不信台上是自己的儿子。一年多以来,他没了儿子的音讯,不知道怎么得了个信息,是自己给儿子随身带的钱太多了,反而害了他,导致他被强盗所害。这么一想,不由得自责,眼泪也下来了。
回到住处之后,老仆人到底不甘心,找到凶肆追问:
竖间驰往,访于同党曰:“向歌者谁,若斯之妙欤?”皆曰:“某氏之子。”征其名,且易之矣。竖凛然大惊,徐往,迫而察之。生见竖色动,回翔将匿于众中。竖遂持其袂曰:“岂非某乎?”相持而泣,遂载以归。
这段写老仆人怎么一点点获取信息,荥阳生怎么既不敢承认身份,又亲情涌动终于还是认了……平实叙事,但简洁生动,条理分明,是非常见功力的文字。现在网上流行的各色浮夸的假文言伪古风,真是给它提鞋也不配。
老仆人也没多想,当即带着荥阳生回去见爹,这就引起了严重的后果。
至其室,父责曰:“志行若此,污辱吾门,何施面目,复相见也?”乃徒行出,至曲江西杏园东,去其衣服,以马鞭鞭之数百。生不胜其苦而毙,父弃之而去。
丧葬行业当然是贱业,士大夫阶级是瞧不起的。所以父亲质问,你还有什么脸回来见我?
于是父亲带着荥阳生,徒步向南,一直到了“曲江西杏园东”。
这个距离相当远,老爷子作为进京汇报工作的官员,很可能是住在崇仁里一带,这里旅馆多,而且靠近皇城的景风门,进门就是尚书省,对接起来方便。而曲江池在长安城的东南角,中间隔着大约六公里。
不惜走这么远,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儿子是凶肆的歌星,作为官宦人家太丢人,他不想让别人尤其是同僚知道,到比较荒凉的城南,是避人耳目;二是曲江池是每年高中的进士聚会庆祝的地方,这也是提醒儿子,我让你到长安城来是干吗的,你怎么给我混成这么个死样子!
当爹的本来就得意儿子,一直以来以为儿子死了,更加会把他想象得无比优秀。现在发现儿子还活着,状态却和幻觉差距如此之大,老头被刺激得也很深。
在曲江池畔,老爷子越想越气,剥下荥阳生的衣服,用马鞭抽了几百下。荥阳生疼得昏死过去,老爷子就丢下他回去了。
荥阳生过了很久才悠悠醒转,因为伤口散发着恶臭,这下连凶肆都待不下去了,从此沦为了长安城里的一个乞丐:
夜入于粪壤窟室,昼则周游廛肆。
粪泛指各种垃圾,孔子骂宰予说"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就是说垃圾砌成的墙,没法刷墙面。这里说"粪壤窟室”,也是指用混着垃圾的土盖成的房子。荥阳生晚上就住在这种地方,白天则在市场里游走乞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