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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柏似乎改变了生活节奏,他经常很晚才回来。过去他晚回来的时候也有,他应酬多。别小看一个教务主任,这确实是一个有能量的角色。过去黄柏话里话外露出过得意,让倪依嗤之以鼻。黄柏提回家来的礼物,倪依从来不看。黄柏总是讪讪的,跟她没话找话说。黄柏爱叨叨,只要见到倪依,大事小事从来都事无巨细,不管倪依爱不爱听。不知从哪天开始,黄柏晚回来,再不叨叨,或者只说一声:“你怎么还不睡?”

倪依扔出一句:“这才几点?”

不管几点,黄柏洗澡进小北屋。台灯浊黄的光线打在门板上,倪依欠起身子能看见黄柏的一只手,举着手机。小北屋的网络信号不好,他总要敞着门。黄柏是一个热爱手机的人,里面有他的寄托。

倪依希望他叨叨的时候黄柏却变成了哑巴。客厅的沙发总是空荡荡,尘埃长了翅膀在空中飞。他最少去了三次公安局,接电话的时候倪依都听到了。回家见了倪依,却跟没事人一样。倪依心里冷笑,猜度这是为什么。他怀疑自己和鲍局。他从来不明说,但他怀疑。不止打电话清单,有次倪依跟鲍局出差,他居然检查她的行李箱。就为了赌气,倪依戴了鲍局送的挂件。随便包在一张餐巾纸里,就像刚从外面的小摊上买来的。鲍局只说了一句“适合你戴”。那可真是送的随意收的也随意。倪依握在手里,就是握住一团餐巾纸的感觉。她回房间就戴上了。她不想他失望。回家坐黄柏对面,黄柏瞥了一眼,不问哪来的。什么也不问。黄柏是一个注意细节的人,倪依身上所有的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越不问越戴。倪依颠着腿装悠闲,既负气又悲伤。黄柏哼了声,眼望别处。他心里有鬼!他一直在伪装!倪依总算明白了!厌恶很容易就能转化成仇恨,倪依揉着自己的腹部,那里充满了不良气体。“你跟鲍局到底有没有关系?”倪依问自己的时候有些心虚。她记得自己的暗暗希冀和心如鹿撞。如果鲍局不失踪,后来会不会就发生些什么?

倪依沮丧,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走不出那一步。她过不了自己那道关。她不会跟上司发生恋情。这会让她瞧不起自己。可生出的那些情愫算什么?千佛寺的那条横向草径,鬼指根像千尾羽箭洞穿了她。那些个日子,那些个日子,想一想就心力交瘁啊。你渴望什么?现在想来是有冥冥之中这回事。原来鲍局就在千佛寺,躯体被蚂蚁蚕食。不行。倪依受不了了,她又要打摆子。她扯了条小被子裹住了自己,朝镜子瞥了一眼,她披散着头发,脸孔蜡黄,眼神惊恐而又绝望。鲍局永远看不见她这一面,他的眼里只能落下她的光鲜和优雅。即便他有再高档的镜头,又能看见什么!白天都忙,她和鲍局很少单独说上话。夜晚的电话粥甚至是倪依的期待,不管说什么,倪依都暗生喜欢。那低沉的磁性的声音,即使冷若冰霜,也能让倪依听出甘冽。还有那些玉米馅饼,倪依从摘菜到和面到下锅一条龙,唯恐火大了小了,火大焦煳,火小夹生,火候适中才能外焦里嫩。这又说明了什么?倪依指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那晚你虽然从鲍局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可都想了些什么,难道你自己不知道?还是不能想。不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否则,是不是应该豁出去等他出来?你把鲍局当成什么人了!倪依大声说:“你应该等鲍局出来,听他说点什么。也许,他就是想对你说点什么,让你送馅饼只是个借口——你让那个臆想出来的局面给吓跑了。你这个蠢货,为什么不等他出来!”可是,鲍局说了什么就不会失踪么?或者,他会告诉你他想失踪么?

不——可——能!

倪依“腾”地站起身,几步跨到了角落里的衣架旁,从包里摸手机。她想看看黄柏的朋友圈都发了些啥。关于那天,一只被动物咬烂了的顶级登山鞋和密密麻麻的蚂蚁横穿石板路,被不知多少人转发,早已传遍了埙城,没看见的大概只有倪依一个人。我不怕!我有密集恐惧症,可是我不怕!倪依哆嗦着翻手机,可却找不到黄柏。每天都有许多留言。她忘了黄柏的昵称叫什么。平静下来想了想,记得是四个字,第一个字是……远。对,是“远”。远山如黛还是远山呼唤?调出“y”字头,却找不到这个“远”字。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肯定换昵称了。倪依的每根头发都在往起竖,她迅速退回来,地毯式搜索。他果真改了名字,叫“达摩面壁”。

他把倪依屏蔽了。

倪依看不见他的朋友圈!

倪依一屁股坐了下来,慢慢往下溜,整个身体卡在了沙发和茶几中间。腿别成“之”字型。她很难受,怎么那么难受!可她不想解救自己。她想一头撞死完了。黄柏原来一直在屏蔽自己,那是种屈辱的来料和源泉,他原来一直这样恶劣地对待她!她不想流泪,她的泪囊已经空了。倪依止不住自嘲地笑了下。她想自己表面光鲜,人生却如此惨淡。一让再让,还是穷途末路。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可怕的夜晚,在水库大坝,一个不良之人吓破了她的胆。而这一切,不过是个阴谋!倪依挣扎着往起坐。她得干点什么。她必须得干点什么。门外有扭动锁孔的声音,玄关换拖鞋的声音。黄柏的半个身子出现了,他没少喝,脸红得透亮,换拖鞋时身体摇晃了一下。没容他站稳,一只玻璃杯呼啸着飞了过来,正好击在了他的耳轮上面一点。玻璃杯落地炸裂的声音堪比小炸弹,碎片惊叫着四处奔逃。

黄柏声也没吭就一头栽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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