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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溪沙
浣溪沙 张舍人 泌(1)
钿毂香车过柳堤[1]。樺烟分处马频嘶(2)[2]。为他沉醉不成泥(3)。 花满驿亭香露细(4)[3]，杜鹃声断玉蟾低(5)[4]。含情无语倚楼西。
【校记】
(1)吴钞本作“唐张舍人词”、“张泌”、“浣溪沙”。茅本、影刊本调前作“张泌二十三首”。玄本调前作“张泌二十七首”。张本作“浣溪沙，张泌”，朱笔圈去“张泌”，于前一行加“张泌二十三首”。汤本、合璧本、正本作“张泌，浣溪沙”。毛本、后印本、清刻本同晁本。四库本作“浣溪沙，张泌”，全书十卷署名皆不具职衔。徐本惯例应于调前作“张泌二十三首”，此处脱误，墨校于调下加上“张舍人泌”。王辑本《张舍人词》作“南唐张泌”。
(2)樺：吴钞本作“”。
(3)他：玄本作“它”，误。
(4)驿亭：汤本、合璧本作“驿庭”。
(5)断：王辑本作“里”。玉蟾：《词洁》作“玉蝉”。
【笺注】
[1]钿毂：饰金之车轮。毂：车轮中心有洞可以插轴的部分，借指车轮或车。
[2]樺烟：桦烛之烟。唐白居易《早朝》：“月堤槐露气，风烛桦烟香。”参见卷三薛昭蕴《喜迁莺》（“金门晓”）注〔三〕。马频嘶：唐李贺《送秦光禄北征》：“榆稀山易见，甲重马频嘶。”
[3]驿亭：驿站所设的供行旅止息的处所。古时驿传有亭，故称。唐杜甫《秦州杂诗》之九：“今日明人眼，临池好驿亭。”仇兆鳌注：“邮亭，见《前汉·薛宣传》。颜注：‘邮，行书之舍，如今之驿。’据此，则驿亭之名起于唐时也。”
[4]玉蟾：即玉蟾蜍，月亮的别名。唐褚载《月诗》逸句：“星斗离披烟霭收，玉蟾蜍耀海东头。”唐李白《初月》：“玉蟾离海上，白露湿花时。”
【集评】
卓人月《古今词统》卷四徐士俊评语：“桦烟”字奇。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为他沉醉不成泥”，亦是好句。
其二
马上凝情忆旧游[1]。照花淹竹小溪流(1)。钿筝罗幕玉搔头[2]。 早是出门长带月(2)[3]，可堪分袂又经秋[4]。晚风斜日不胜愁。
【校记】
(1)照花：玄本作“绝花”，误。
(2)早是：汤本、合璧本作“早起”。长带月：王辑本作“常长月”，误。
【笺注】
[1]凝情：情意专注。唐李康成《玉华仙子歌》：“转态凝情五云里，娇颜千岁芙蓉花。”详见卷三韦庄《小重山》（“一闭昭阳春又春”）注〔七〕。
[2]钿筝：面板饰金之筝。卢纶《宴席赋得姚美人拍筝歌》：“出帘仍有钿筝随，见罢翻令恨识迟。”玉搔头：即玉簪。古代女子的一种首饰。《西京杂记》卷二：“武帝过李夫人，就取玉簪搔头。自此后宫人搔头皆用玉，玉价倍贵焉。”唐白居易《长恨歌》：“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3]早是：已是。唐王勃《秋江送别》之一：“早是他乡值早秋，江亭明月带江流。”带月：谓披戴月光。晋陶潜《归园田居》之三：“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唐刘长卿《送张十八归桐庐》：“归人乘野艇，带月过江村。”
[4]可堪：哪堪。唐吴融《途中见杏花》：“长得看来犹有恨，可堪逢处更难留。”分袂：分手，离别。晋干宝《秦女卖枕记》：“（秦女）取金枕一枚，与度（孙道度）为信，乃分袂泣别。”唐李山甫《别杨秀才》：“如何又分袂，难话别离情。”经秋：唐杜牧《寄浙东韩乂评事》：“一笑五云溪上舟，跳丸日月十经秋。”
【集评】
钟本评语：“早是出门长带月，可怜（堪）分袂又经秋”，离心草草，可谓深怨矣。
卓人月《古今词统》卷四徐士俊评语：“早是出门”一联与葆光“早是销魂”一联，皆似香山律句。
谭献《词辨》卷一：开北宋疏宕一派。
陈廷焯《云韶集》卷一：流水对。工丽芊绵，深深疑疑。
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以“忆旧游”领起，全词实处皆化空灵，章法极妙。
俞平伯《唐宋词选释》：（“钿筝”句）叠用三名词：玉搔头，玉簪，指妆饰；罗幕，帷帐，指所在地；钿筝，乐器，指技艺；只七字，写人、境、情事都有了。
吴世昌《词林新话》卷二：张泌《浣溪沙》：“马上凝情忆旧游（略）。”或谓下片首句承前“马上”句来，“带月”表示“勤劳”。非也。“马上”是当前之景，“带月”是回忆之事（“钿筝”、“罗幕”、“玉搔头”三者皆所忆之事），中间隔“经秋”、“分袂”，何能将过去之事承当前之景？“带月”谓五更早别，与勤劳无关。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第四句“早是出门长带月”，看似无意义；须知古代儿女私情之离别，必在侵晓。如飞卿之“绿杨陌上多离别，灯在月胧明”，端己之“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惆怅晓莺残月，相别”，希济之“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等，不胜枚举。解此，便知与下句“分袂”字，语气一贯也。
其三
独立寒阶望月华(1)[1]。露浓香泛小庭花[2]。绣屏愁背一灯斜[3]。 云雨自从分散后[4]，人间无路到仙家[5]。但凭魂梦访天涯(2)。
【校记】
(1)独：王辑本作“触”，误。
(2)访：雪本作“逐”。
【笺注】
[1]寒阶：寒凉的台阶。唐温庭筠《月中宿云居寺上方》：“虚阁披衣坐，寒阶踏叶行。”月华：月光。南朝梁江淹《杂体诗》：“清阴往来远，月华散前墀。”唐姚合《赋月华临静夜》：“长空埃壒灭，皎皎月华临。”
[2]香泛：香气弥漫飘散。唐李峤《菊》：“荣舒洛媛浦，香泛野人杯。”
[3]背：避开。
[4]云雨：用宋玉《高唐赋》楚王梦巫山神女事。参见卷二韦庄《归国遥》（“春欲晚”）注〔六〕。
[5]人间无路：唐曹唐《仙子洞中有怀刘阮》：“洞里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仙家：仙人所住之处。《海内十洲记·元洲》：“元洲在北海中，地方三千里，去南岸十万里，上有五芝玄涧……亦多仙家。”唐牟融《天台》：“洞里无尘通客境，人间有路入仙家。”唐李商隐《七夕》：“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作佳期。”此处代指女子居所。此句用刘阮入天台遇仙事。
【集评】
钟本评语：前半写景，后半言情，酷尽相思之致。
沈雄《古今词话·词评》上卷：《花间集》曰：“子澄时有幽艳语，‘露浓香泛小庭花’是也。时遂有以《浣溪沙》为《小庭花》者。”
王国维《人间词话·附录》：昔沈文悫深赏（张）泌“绿杨花扑一溪烟”为晚唐名句。然其词如“露浓香泛小庭花”，较前语似更幽艳。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前文幽美，后半一气贯注，结语亦差可喜。
其四
依约残眉理旧黄[1]。翠鬟抛掷一簪长。暖风晴日罢朝妆[2]。
闲折海棠看又撚，玉纤无力惹余香[3]。此情谁会倚斜阳[4]。
【笺注】
[1]依约：隐约。唐翁承赞《晓望》：“独上秦台最高处，旧山依约在东南。”旧黄：残存的额黄。
[2]朝妆：晨妆。唐王涯《宫词》：“银瓶泻水欲朝妆，烛焰红高粉壁光。”
[3]玉纤：纤细如玉的手指。多以指美人的手。唐韩偓《咏柳》：“玉纤折得遥相赠，便是观音手里时。”
[4]谁会：谁人解会。唐薛能《彭门解嘲二首》：“频上水楼谁会我，泗滨浮磬是同声。”
【集评】
钟本评语：锁得住的还不是愁。人言愁，我始欲愁，只为锁他不住。
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写春困情态，入木三分。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后起两句，究嫌辞费。
其五
翡翠屏开绣幄红(1)[1]。谢娥无力晓妆慵(2)[2]。锦帷鸳被宿香浓(3)[3]。 微雨小庭春寂寞，燕飞莺语隔帘栊(4)。杏花凝恨倚东风[4]。
【校记】
(1)开：吴钞本作“间”。
(2)晓妆：汤本、合璧本作“晚妆”。
(3)帷：茅本、钟本作“帏”。鸳被：玄本、雪本作“绣被”。
(4)帘栊：晁本、陆本、茅本、雪本、钟本、张本、徐本、影刊本作“帘拢”。
【笺注】
[1]绣幄：彩绣之帐幕。
[2]谢娥：即谢娘。谢家美女。亦泛指大户人家的美女。唐韩琮《题商山店》：“商山驿路几经过，未到仙娥见谢娥。”参见卷一温庭筠《更漏子》（“柳丝长”）注〔五〕。
[3]锦帷：锦制帷帐。南朝梁萧纲《书案铭》：“厕质锦帷，承芳绮缛。”唐李商隐《牡丹》：“锦帏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宿香：旧香。皮日休《闻鲁望游颜家园林病中有寄》：“细挑泉眼寻新脉，轻把花枝嗅宿香。”
[4]凝恨：愁恨凝聚。唐李山甫《隋堤柳》：“曾傍龙舟拂翠华，至今凝恨倚天涯。”
【集评】
况周颐《餐樱庑词话》：张子澄句“杏花凝恨倚东风”，又“断香轻碧锁愁深”，妙在“凝”字，“碧”字。若换用他字便无神韵，“碧”字，尤为人所易忽。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杏花”而曰“凝恨”，盖象征“无力晓妆慵”之“谢娥”耳，若徒论字面，失之皮相。
其六
其六(1)
枕障熏隔绣帏(2)[1]。二年终日两相思(3)。杏花明月始应知(4)[2]。 天上人间何处去[3]，旧欢新梦觉来时(5)。黄昏微雨画帘垂(6)。
【校记】
(1)曾昭岷等《全唐五代词》王兆鹏“考辨”曰：“此首《花间集》作张泌词，《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一因之。孙光宪《北梦琐言》谓是张曙词，《诗话总龟》、《花草粹编》卷二、《古今词统》卷三、《尧山堂外纪》卷三五、《词综》卷一、《历代诗余》卷六、《全唐诗》卷八九二等俱因之。案《花间集》成书虽早于《北梦琐言》，然孙光宪与赵崇祚为同时人，未详孰是。姑两存之。或疑张曙与张泌为同一人（见陈尚君《花间词人事辑》），若果尔，则矛盾可冰释，然此说尚待考实。”张璋等《全唐五代词》作张曙词，注曰：“此词又传为张泌作，见《花间集》，惟字句稍异。”
(2)障：《诗话总龟》前集卷四五作“帐”。熏：王辑本作“香”。：汤评本、合璧本作“”，吴钞本、毛本、后印本、正本作“炉”。帏：毛本、后印本作“帷”。
(3)二年：王辑本作“年年”。
(4)杏花：缪本《北梦琐言》卷八作“好风”。始：《诗话总龟》作“尔”。
(5)时：吴钞本作“迟”。
(6)帘：《诗话总龟》作“屏”。
【笺注】
[1]枕障：枕屏。唐李白《巫山枕障》：“巫山枕障画高丘，白帝城边树色秋。”
[2]始应知：方应知。
[3]天上人间：喻距离遥远，悬殊巨大。杨巨源《张郎中段员外初直翰林报寄长句》：“秋空如练瑞云明，天上人间莫问程。”赵嘏《送李给事》：“眼前轩冕是鸿毛，天上人间漫自劳。”
【集评】
孙光宪《北梦琐言》卷八：唐张祎侍郎，朝望甚高，有爱姬早逝，悼念不已。因入朝未回，其犹子右补阙曙，才俊风流，因增大阮之悲，乃制《浣溪沙》，其词曰：“枕障熏炉隔绣帏（略）。”置于几上。大阮退朝，凭几无聊，忽睹此词，不觉哀恸，乃曰：“必是阿灰所作。”阿灰，即中谏小字也。
汤显祖评《花间集》卷二：第三个年头，自有知者。“杏花明月”，知我怜我，未必笑我。
沈际飞《草堂诗余别集》卷一：到末句自然掉下泪来。
许昂霄《词综偶评》：不言而神伤。
陈廷焯《云韶集》卷一：“始应知”三字，想有所指，非空语也。对法活泼，导人先路。结句尤佳。
陈廷焯《词则·别调集》卷一：婉约，对法活泼。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第三句问消息于杏花，以年计也；诉愁心于明月，以月计也。乃申言第二句二年相思之苦。下阕新愁旧恨，一时并集，况“帘垂”、“微雨”之时，与玉溪生“更无人处帘垂地”句相似，殆有帷屏之悼也。
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凄婉之调，下开小晏。全词布置之佳，正如冯正中之《蝶恋花》愈婉愈深，愈淡愈哀，盖不惜以金针度尽世人者也。
刘毓盘《词史》第二章：两结句用单句，如《孔雀东南飞》古乐府之用单句法。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始应知”三字意，白雨斋得之矣；汤显祖自作多情，终不脱酸子气。
其七
花月香寒悄夜尘[1]。绮筵幽会暗伤神[2]。婵娟依约画屏人[3]。 人不见时还暂语，令才抛后爱微颦(1)[4]。越罗巴锦不胜春(2)[5]。
【校记】
(1)令：吴钞本作“今”，雪本作“会”。颦：鄂本、毛本、后印本、正本、四库本、清刻本、四印斋本、全本、林大椿《唐五代词》作“”。吴钞本作“频”。
(2)不：王辑本作“锦”。春：玄本作“香”，误。
【笺注】
[1]悄夜尘：静夜尘。
[2]绮筵：华美丰盛的筵席。唐陈子昂《春夜别友人》之一：“银烛吐青烟，金樽对绮筵。”幽会：指相爱男女的私会。唐元稹《莺莺传》：“幽会未终，惊魂已断。”伤神：伤心。南朝梁江淹《别赋》：“造分手而衔涕，感寂寞而伤神。”唐杨炯《温江县令任冕神道碑》：“佳人不再，荀奉倩之伤神；赤子无期，潘安仁之惨恸。”
[3]婵娟：姿态美好貌。《文选》张衡《西京赋》：“嚼清商而却转，增婵娟以此豸。”薛综注：“婵娟此豸，姿态妖蛊也。”一本作“婵蜎”。唐李商隐《霜月》：“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4]令：酒令。
[5]越罗巴锦：越地之罗，巴地之锦，均为丝绸名品。巴锦即蜀锦。唐刘禹锡《酬乐天衫酒见寄》：“酒法众传吴米好，舞衣偏尚越罗轻。”唐杜牧《中丞业深韬略志在功名再奉长句一篇兼有咨劝》：“樯似邓林江拍天，越香巴锦万千千。”
【集评】
姜方锬《蜀词人评传》：泌词以《江城子》而得名，复有《浣溪沙》以纪艳。
张以仁《花间词论集》：全首皆写目成心许，男女初见动情之状。首句写夜色，次句言心事，三句状人物。下片写暗通款曲之女儿情态。……末句再写人物，与上片之末句遥为呼应。上片之末句但写其貌美，犹是画上美人。下片之末句则不特貌美也，且姿态撩人；不特姿态撩人也，且情谊深浓，活色生香矣。重复着色以渲染，正是作者钟情处，亦即作者匠心处。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后起两句，写目成心许，极得神理，亦未经人道，惜读者不察耳，特为拈出。
其八
偏戴花冠白玉簪[1]。睡容新起意沉吟[2]。翠钿金缕镇眉心[3]。 小槛日斜风悄悄[4]，隔帘零落杏花阴(1)。断香轻碧锁愁深(2)[5]。
【校记】
(1)落杏：王辑本作“杏落”。
(2)锁：玄本作“琐”。
【笺注】
[1]花冠：女子所戴的装饰美丽的帽子。唐白居易《长恨歌》：“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白玉簪：杜甫《楼上》：“天地空搔首，频抽白玉簪。”
[2]沉吟：间断地低声自语，迟疑不决。东汉曹操《短歌行》：“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3]镇眉心：压于眉上发际。唐白居易《春词》：“低花树映小妆楼，春入眉心两点愁。”
[4]小槛：小阑干。唐李中《书夏秀才幽居壁》：“最怜小槛疏篁晚，幽鸟双双何处来。”悄悄：寂静貌。唐元稹《莺莺传》：“更深人悄悄，晨会雨濛濛。”
[5]断香：一阵阵的香气。唐王勃《春园作》：“狭水牵长镜，高花送断香。”后蜀毛熙震《菩萨蛮》：“屏掩断香飞，行云山外归。”轻碧：浅绿。指杏花零落，嫩叶初发。
【集评】
钟本评语：“隔帘零落杏花阴”，妙在“阴”字，全句俱胜。若作“香”字，更觉索尽。
汤显祖评《花间集》卷二：锁得住的，还不是愁。人言愁，我始欲愁，只为锁他不住。
李调元《雨村词话》卷一：张舍人泌词如其诗，《花间集》所载皆可人选。更工于用字，如《浣溪沙》云“翠钿金缕镇眉心”，又“断香轻碧锁愁深”，“镇”、“锁”二字，开后人无限法门。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观“马上凝情”首句，则第一首自写离怀，次首乃代伊人着想。论其词意，可见离情之绵邈，往事之低徊；论其词句，可见晓起之娇慵，妆饰之妍华，风光之明媚，皆以清秀之笔写之。五代词之小令，每于末句见本意。此三词（指“马上凝情忆旧游”、“翡翠屏开绣幄红”、“偏戴花冠白玉簪”三首）于首句见本意。观首句明言“忆旧游”，则以下皆回忆从前，乃倒装章法也。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锁”字“深”字，正前文“意沉吟”三字注脚。奈临川爱说许多闲言语。
其九
其九(1)
晚逐香车入凤城[1]。东风斜揭绣帘轻(2)。慢回娇眼笑盈盈[2]。 消息未通何计是[3]，便须佯醉且随行[4]。依稀闻道太狂生(3)[5]。
【校记】
(1)鄂本此首与下二首皆漫漶不清。
(2)揭：汤本、合璧本作“拂”。
(3)太：鄂本、吴钞本、四印斋本、王辑本作“大”。
【笺注】
[1]凤城：京城的美称。唐沈佺期《奉和立春游苑迎春》：“歌吹衔恩归路晚，栖乌半下凤城来。”唐杜甫《夜》：“步檐倚杖看牛斗，银汉遥应接凤城。”仇兆鳌注引赵次公曰：“秦穆公女吹箫，凤降其城，因号丹凤城。其后言京城曰凤城。”
[2]慢：随意。娇眼：娇媚的眉眼。唐梁锽《观王美人海图障子》：“仍怜转娇眼，别恨一横波。”
[3]消息：音问信息。唐白居易《闺妇》：“辽阳春尽无消息，夜合花前日又西。”南唐李中《暮春怀故人》：“梦断美人沉信息，目穿长路倚楼台。”此指对车上美人之心意。何计是：怎么办。韩翃《送高别驾归汴州》：“久客未知何计是，参差去借汶阳田。”
[4]便须：便应。佯醉：装作醉酒。唐崔瓘《赠营妓》：“只有今宵同此宴，翠娥佯醉欲先归。”
[5]依稀句：谓仿佛听见车中美人嗔骂语。太狂生：过于狂放。生，语助词。
【集评】
卓人月《古今词统》卷四徐士俊评末句云：闻此语，当更狂矣。
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子澄笔下无难达之情，无不尽之境，信手描写，情状如生，所谓冰雪聪明者也。如此词活画出一个狂少年举动来。
鲁迅《二心集·唐朝的钉梢》：上海的摩登少年要勾搭摩登小姐，首先第一步，是追随不舍，术语谓之“钉梢”。……我一向以为这是现在的洋场上才有的，今看《花间集》，乃知道唐朝就已经有了这样的事，那里面有张泌的《浣溪沙》调十首，其九云（词略）。这分明和现代的钉梢法是一致的。
姜方锬《蜀词人评传》：近人谓此词真挚活跃，艳而不淫，恨稍露耳。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狂态如画，然不觉可憎。结句七字，煞住全篇，是何等功力！近人绍兴周某，强译为今语，一种市井恶少嘴脸，读之便可厌。
其十
小市东门欲雪天(1)[1]。众中依约见神仙[2]。蕊黄香画帖金蝉(2)[3]。 饮散黄昏人草草[4]，醉容无语立门前(3)。马嘶尘烘一街烟(4)[5]。
【校记】
(1)东：吴钞本作“未”，误。
(2)画：吴钞本作“尽”。帖：鄂本、吴钞本、钟本、汤评本、合璧本、毛本、后印本、正本、四库本、清刻本、四印斋本、全本、林大椿《唐五代词》作“贴”。
(3)语：吴钞本作“路”。
(4)烘：吴钞本、钟本作“哄”。
【笺注】
[1]小市：小市镇，小城市。《汉书·外戚传上·孝景王皇后》：“初，皇太后微时所为金王孙生女……其家在长陵小市。”唐杜牧《旧游》：“小市长陵住，非郎谁得知。”唐王建《江馆》：“客亭临小市，灯火夜妆明。”欲雪天：唐刘得仁《寄雍陶先辈》：“尽落经霜叶，频阴欲雪天。”
[2]神仙：指娇美之女子。唐张祜《纵游淮南》：“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3]蕊黄句：写女子装饰。蕊黄：额黄，见卷一温庭筠《菩萨蛮》（“蕊黄无限当山额”）注〔一〕。香画：以掺有香料的蕊黄点画额头。帖：佩戴。
[4]饮散：酒阑人散。唐白居易《饮后夜醒》：“黄昏饮散归来卧，夜半人扶强起行。”草草：仓促匆忙貌。《诗经·小雅·巷伯》：“骄人好好，劳人草草。”朱熹注：“草草，扰也。”唐杜甫《潼关吏》：“士卒何草草，筑城潼关道。”
[5]尘烘：尘土飞扬。
【集评】
李调元《雨村词话》卷一：“烘”字宋词多用，如《烘堂词》及“一烘人烟”之类。唐张泌有“马嘶尘烘一街烟”之句，“烘”字始此。
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一“烘”字形容闹市极似，再无他字可代，此之谓工于炼字。
萧继宗《评点校注花间集》：立意不深；然句末“烘”字，转俗为新，亦见胆量，与宋子京“红杏枝头”句之“闹”字相伯仲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