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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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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黑吃了一捧沙枣,又捋了一堆,脱下贴肉的汗褂儿,把沙枣兜了,就当不了饿死鬼了。只是这沙枣涩,吃几个,嗓中便越加燥得难受,舌上也有了一层厚厚的沙状物。饿虽消解了,渴却愈加汹涌,把心也腌了。
倚了沙枣林,迷糊片刻,天就亮了。
这林阔,还是农业社时栽的呢。那时节,爱战个天呀,斗个地呀,汉蒙人民团结起来,在沙漠里留个“宏图”呀。别的“宏图”,都没了,只这沙枣林,留了下来。这树,耐旱,根扎得深,叶上又有沙状的粒儿,能保水分,就活了下来。还因了它们的活,许多沙丘死了,梭梭呀,冰草呀,沙米呀,酸刺呀,趁机占领了沙丘。
天亮了。
孟八爷掏出个塑料袋儿,上了沙丘。夜里晴透了,早晨的冰草上就结了霜。孟八爷用指甲刮几下,用嘴唇抿抿那亮亮的粉状物,一抹冰凉的水感就沁入灵魂里了。这法儿,还是张五教的呢。一叶冰草上,刮下的霜花,一化,就有一粒水豆儿。这水豆儿,虽小,但总是水豆儿。一个水豆儿,两个水豆儿,三个水豆儿……几十个水豆儿,就能润润嘴唇。在远离海子的沙洼里,除了天下雨雪,能捕捉水的,只有这法儿了。
抿一阵,嘴唇润多了。孟八爷又往塑料袋里刮霜花。他不敢敷衍,因为,太阳一出来,连这点儿水汽也没了,多动作几次,袋里的水豆儿就多几粒。等烈日当空时,这点儿水,几乎等于命呢。
刮了一阵,塑料袋里的水豆儿多了,一颗,两颗……渐次滑下,就在袋角里汇成了一大滴水。这是水,是真正的晶莹透亮的水,是此时此地唯一的水。水,这词儿,一想,就有不少清凉呢。他认真而快速地刮着,一不小心,叫冰草割破了手指,血一下渗出,又一下干了。那血液,想来也稠糊到极致了。
太阳渐渐高了。冰草上的那点儿清凉没了。孟八爷住了手。袋中,已汪水了。那水,充其量只能用滴计算。但此刻,是灵魂的安慰呢。他在衣服上揪个线头儿,扎了袋口。他扎得很慢,很紧。不然,那滴晶亮,很快就会被大漠抢个精光。
孟八爷又在酸刺上摘了些酸刺果儿。这果儿色红,不大,味酸,一入口,口就润泽了。有了它的陪伴,能多吃些沙枣。
包好沙枣和酸刺果儿,觉得渴仍在啸卷,不由得眼馋那草了,就顺手揪一把躲在柴棵下没被霜杀死的青草,团了,放口中嚼,嚼一阵,先有潮意,渐渐,竟有绿汁了。他很是惊喜。这法儿,似乎比刮霜粒还管用,只是,他又得退化为食草动物了。食草就食草吧,为了生存,也顾不上名分了。
嚼阵草,又开始上路。腹里填了点东西,腿脚又有些力气了,伤腿也不似昨日那么疼,除了时不时因脚的突然下陷撕扯一下外,疼感钝多了。脑中却仍是平静,不像发生过啥事。骆驼叫人抢了,那是过去的事,回去后,生法儿给红脸赔一个;食物和水叫人抢了,那也是过去的事,此刻,又有了法儿;挨了一刀,也过去了,过不了几天,伤口就会长好,也犯不着去骂天骂地。只是可怜鹞子们,心迷了,瞅不清路,前面是个深崖,还以为是条大路,一猛性子撒野呢。那张五,迷了一生,瞎师傅教了一帮盲徒弟,执迷不悟,想来,总是可怜。
腹里有沙枣压饥,不很饿了,渴却更加猛烈。随着日头的升高,嘴唇披了铠甲,稍一动,就裂开口儿,渗出血来。喉管更似烧红的铁管,直直地插进腹里,熏出满嘴的铁腥味来。头也异样地闷胀,轰轰地啸叫,仿佛脑中有团大火,正伴了巨锣的轰鸣燃烧。渴成了脉搏,在每个毛孔里跳跃。
孟八爷取出塑料袋,用舌蘸蘸水,抿抿嘴唇。这水,已不能叫水了,是药,敷在被干渴灼伤的嘴唇上,叫那水的气息去疗伤。是的,只那气息,就是天大的安慰呢。
风吹来,干燥得像沙舌在舔,只几下,就将抿在唇上的水意抢走了。嘴唇更干了,伸出舌头抿抿,仿佛触着了沙枣树皮。眼很黏,体内的缺水已影响到眼球的转动。孟八爷在眼角里一抠,抠下一团痂状的眼屎。这玩意,嘴唇上也有。初为泥状,没来得及擦,就被干风吹成了铠甲。鼻腔成石灰窖了,在冒火。
庆幸的是,时令已到深秋,毒太阳凉了许多,若在盛夏,早中暑了。也幸好,孟八爷熟悉地形。那地貌虽时时在变,但熟悉的感觉变不了。猎人有猎人的感觉,不然,这深秋的大漠,也是天大的坟墓呢。要是大风弥天,迷了路径,或是跟了迷魂鬼,叫鬼打了墙,在沙窝里兜几天圈子,更会成游荡的孤魂了。这鹞子,好个歹毒。
乱想一阵,倒也低挡了一阵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