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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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嚼阵干肉,再吃点馍,喝点水,豁子又下了井。他还想站在筐里慢慢顺下,叫女人狠狠骂了几句,才讪讪地顺梯下去了。
行了山路,坐了车,孟八爷有点累。炉上水壶正嗞嗞地响,扩散着一种家的迷醉。他胡乱想一阵张五和鹞子的事,便迷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阵尖叫。孟八爷一下醒了,急忙下炕,出屋,见门外已有不少牲畜。时至黄昏,一些牧人上圈了。此刻,他们正围着井口。
“要紧不?你说话呀?”女人带着哭音喊。
“我下去。”谝子急急地下了井。
一打听,孟八爷才知是绳断了。那结头,并不牢实,用了一阵,就松了。装满沙石的筐,上到半空,落下,砸向豁子。
孟八爷拨开众人,往下瞅,因才从暗屋里走出,骤遇光明,竟似失明了,丝毫看不清井下的一切,只听得谝子说:“哎呀,血……”女人哭叫:“人好着没?”谝子说:“活着哩……不要紧,人活着哩。捞不动,再下来一个。”孟八爷说:“我下。”谝子道:“不行,来个力气大些的。”红脸理所当然地下了井。
女人伏在井台上,哭得失声断气。孟八爷安慰道:“不要紧,没事。”这一安慰,女人的哭声更大。骆驼也长长地叫一声,似在辩解:“这可不是我的错呀。”
孟八爷捋捋在风中晃动的绳子,见那茬口,不像断的,是开的,就说:“也怪我,撒了懒。”又听得井下传来铁锹刮沙声,赶紧叮嘱:“小心些,别弄伤了人。”
“活着!活着!放心。”红脸叫。
“背不动呀!”谝子叫,“再下个人。”却听得红脸叫:“下啥人?就这,都转不过身来,把筐弄过来,对。……孟八爷,你下来,把绳子接上。这阵势,得吊,背是背不上去的。再说,这钢筋梯子,有些锈了,吃不住力。”
孟八爷对女人说:“去,把骆驼吆来。”女人哭几声,抹把泪,吆回骆驼。孟八爷把绳头扔上轱辘,扯下来,下了井梯。红脸已早举了另一个绳头等他。孟八爷接了,绾个结,用力拽拽。红脸道:“弄牢实些。”孟八爷说:“没问题。”说完,怕自己影响筐的上下,就出来了。
红脸和谝子捣鼓一阵,把豁子的呻吟也捣弄出来了。井上的人都松了口气:有了呻吟,说明豁子没死。没死就好。
“拉!”红脸叫,“慢一些。”
孟八爷过去,和女人夹了骆驼,他拽住骆驼鼻绳,不使它走得太快。在轱辘的吱咛声中,红脸吆喝着,护着筐里的豁子,上了井台。
豁子满面鲜血,仍在呻吟。他瘫在筐里,牧人们一拉,他就成一条了,一放,又成一堆了,那呻吟也有气无力。“豁子!豁子!”孟八爷叫。
“死鬼,你睁开眼呀。”女人哭叫。
豁子睁了眼,望望女人,惨然一笑,有气无力地呻吟几声。几人搀了,想叫他站起,却仍是提时一条,放时一堆。“糟了,怕是伤脊梁骨了。”红脸说。
几人抬了筐,往屋里走。女人跟在后面哭。孟八爷劝:“别哭了。”女人哭道:“他咋这么命苦呀?才怀了娃儿,才定了心,就这样了。”“不要紧。说不准缓一缓,就好。”黄二安慰道。
进了屋,人们也不顾豁子身上的泥水,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上炕。豁子的呻吟渐渐大了,仍是不能动弹。女人上前,捉了他的手,一脸关切。豁子露出了笑意。
“我怕是命尽了。”豁子吃力地说,“脊梁骨可能断了,活着也是个瘫子。你把你的路走好。”“胡说。”女人哭道,“你会好的。若真是瘫了,我侍候你一辈子。”
豁子无力地摇摇头:“那些钱,你拿去,我用不着了……不用治了,弄不好,人财两空……你留下吧。”女人倏地起身,抹去泪,在毡角下,取出个黄包儿,揣进怀里,对孟八爷说:“走,进城。泼上命,也要救他。”
红脸说:“咋出沙窝?走又走不得,骑又骑不得,这样子。”
豁子呻吟道:“算了,我的命我知道。人说要了年轻女人要折寿呢,有你这份心,死了也值。”
孟八爷上前,仔细查查豁子,倒无明显伤痕,那头上的红,是外伤,并不要紧。最要紧的,也许是看不见的,不知道究竟伤到啥程度,但救是要救的。他想出个法儿,问女人:“有没有结实单子?”
女人抹把泪,取出一条新床单。孟八爷叫人们抬起豁子,抽出白毡,叫红脸弄两峰乖顺的驼来,用绳子把单子和毡扎在两驼之间,就变成吊床了。然后,叫红脸和谝子牵了驼,把豁子放毡上。女人备了食物和水,另骑一驼,带了马灯,出了沙窝。孟八爷想跟去,女人却叫他照料这儿,又想豁子这一摊子,没人照料也不成,就给红脸安顿了一些注意事项。红脸说:“放心,当队长那阵,我也干过这事。”孟八爷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