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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黑羔子来了出人意料的一手,沟北人不敢再霸占井了,谁都可以饮,但秩序已被打乱,由以前的轮流饮水,变成了谁抢到兜子谁饮,涝的涝死,旱的旱死。力大者自然占便宜,虽无更大的冲突发生,单个的纠纷却没断过,脸开花者,脑袋烂者,指节错位者,或其他伤残者,并不鲜见。

第三天中午,红脸和女人来到猪肚井。女人说,豁子住院了,要动手术,但带去的钱不够。豁子拒绝做手术,并把藏了自己半辈子辛苦钱的地方告诉女人,叫她带去,自个儿谋个生路,犯不着闹个人财两空。

孟八爷问:“你咋打算?”女人吃惊地望孟八爷一眼,说:“咋打算?人都成这样了,我有啥打算?救!救个啥程度算啥程度。有钱了救,没钱了生发上钱也得救,不救,还算人不?”孟八爷感叹道:“这豁子,咋这么有福气?竟找了这么个女人。”女人说:“啥福气?穷命。抠搜了半辈子,才攒了些钱。这一来,花光了。也好,江上来的水上去。”“医生咋说?”孟八爷问。

女人说:“命保住保不住,难说。救好了,也是个半边人,脊梁骨砸坏了。唉,该着我这么个苦命,侍候他就是了。我不管,他就只有死了。”说着,叫孟八爷帮她扶凳子,自个儿上去,撕开掩尘纸,从梁上的小洞里取出一个包,里面,是几张存折,算算,倒有一万多块。女人叹道:“这便是豁子的血汗钱了。沙窝里当了几十年独鬼,才攒了这么点。”孟八爷说:“还嫌少呀?你问问农民,翻一辈子土块,存款的有几个?我钻了一辈子沙窝,连个钱毛也没存下,看张五那回,还是问豁子借的呢。”

女人装好折子,问询了一下情况。孟八爷谈了些,女人冷笑道:“瞧,就这种格局,不穷才怪呢。来这儿前,我闯了些地方,哪儿也这样,无聊到极点了。穷不怕,怕的是长了这样的心。没个好脏腑,给你块好大的天,也会给弄个乌烟瘴气。”

孟八爷望女人一眼,想,这娘们,不简单呢。女人笑道:“咋?这话,不对吗?以前,我是混日子的,可我是看够了外面毒蜘蛛一样你咬我啃后才混日子的。想透了,啥都是个空,争也罢,嚷也罢,强也罢,弱也罢,随他们吧。眼下,就这点希望了,毁了,大家都完蛋。”

正说着,猛子回来了,孟八爷打发他去追黑羔子,怕他想不开,寻了无常。一见他来,孟八爷就问:“你咋来了?”猛子说:“人家清醒得很呢,卸了副担子似的。他说,那羊,噩梦一样,缠几辈子了。这下,才解脱了。”孟八爷问:“人呢?”猛子道:“出了沙窝。”“去哪儿了?”“不知道。”女人却说:“人家哪儿不能去?”

孟八爷想,就是,天地大着呢,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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