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拾到马蹄铁的人
我们凝视着森林并说道:
就这片可以造船、造桅杆的木材林,
这一棵棵的红松,一直到顶
都摆脱了那些枝繁叶茂的负担,
它们恨不得迎着暴风雨吱嘎乱吼一阵,
就像那些孤独的松云,
在暴怒的没有森林的空中。
铅锤,极力适应着手舞足蹈的甲板,
在腥咸的海风的脚下,保持着垂直,
一位航海家,
怀着按捺不住的对空间的渴望,
背负着几何学家易碎的仪器穿越水上的坎坷,
将凸凹不平的海平面
与陆地的引力两相比照。
而呼吸着
从船上护板渗透出来的松脂泪的气息,
不是像伯利恒的木匠,而是另一个人——
一位旅行之父、航海家的知己,
端详着
铆紧和做成隔墙的木板,
我们说道:
它们也在
驴背般不舒服的陆地上站立过,
就像树巅会忘记树根,
在一座有名的山地,
它们在无味的大雨下哗哗作响,
徒劳地想要用自己的贵重货物
跟天空换一小撮盐。
从何处开始?
一切都在劈啪作响,摇摇晃晃。
空气因比喻而悸动。
没有一个词优于另一个词,
大地鸣响一个隐喻,
轻便的两轮车
由五颜六色的密集鸟群全力拉着,
在与打着响鼻的竞技场宠儿们的比赛中
摔得粉身碎骨。
三度有福了,谁把名字植入歌曲;
有名字装点的歌曲
相比其他的歌,生命力更长久——
在女伴们中间,她有个标志——额头上系着布带,
这布带能使她避免晕眩,远离使人昏厥的刺鼻气味,
即便那意味着一个男人的靠近,
或者一个强大的野兽身上的味道,
或者不过是揉搓手掌产生的芳香。
空气有时是黑色的,就像水,且所有活物
都像鱼儿一样在其中遨游,
用鱼鳍分开一片
密实的、起伏的、稍微被晒热的天地,——
水晶玻璃,里面可以行车和走马,
涅埃拉(1)每夜都要用叉子、三叉戟、锄头和犁
重新翻耕一遍的湿黑土地。
空气搅拌得跟土地一样浓:
没办法从中走出来,也很难走进去。
一阵沙沙的响声如绿色的棒球掠过树巅。
孩子们在用死掉的动物脊骨玩打拐子。
不牢靠的公元纪年接近尾声。
谢谢,为曾经有过的一切:
我自己搞错了,糊涂了,混淆了数字。
纪元嗡嗡作响,如一只金色的球,
中空的,铸造的,无人举得起来,
每次触碰它,都回答“是”和“不”。
孩子就是这样答话的:
“我给你苹果”或“我不给你苹果”,
他的脸是说出这句话的嗓音的精确复制。
声音还在响,尽管声音的理由消失了。
马儿躺在尘土中,在泡沫中打着响鼻,
然而它的脖子的急转弯姿态
还保留着对撒开四蹄狂奔的回忆——
其实,那时已不是四只蹄子,
而是跟路上已经更新了四次的石头
同样的数量,
跟喷着热气的溜蹄马的蹬踏
同样的数量。
如此
拾到马蹄铁的人
吹掉上面的泥土
并用毛刷细心揩拭,
直至把它擦亮。
然后
他会把它挂在门槛上(2),
以便它得到休息,
它再也不用被迫钻燧取火。
再也无话可说之人的嘴唇
保留着说出的最后一个词语的形态,
并且手上还存留着对重力的知觉,
虽然罐中的水在送回家途中洒了一半。
我此刻所说,非我所说,
而是从地下掘出,一如变硬的麦种。
有的人
在硬币上刻狮子,
有的人
则在硬币上画人头。
躺在地下的金币、红铜币和青铜币
各式各样,拥有的荣耀并无不同。
世纪张开血口,恨不得将它们一一咬碎。
时间销蚀着我,像销蚀一枚硬币,
我啊,已经丧失了自我。
1923年
(1) 海洋女神,赫利俄斯的情人。
(2) 据民间传说,捡到马蹄铁的人,会交好运;将捡到的马蹄铁挂在门楣上,可以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