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1924年元旦
谁亲吻过时间痛苦不堪的头顶——
日后,他会怀着儿子的柔情
回想起,时间是如何一头
扎进窗外的麦堆,酣然入梦的。
谁抬起世纪病恹恹的眼睑——
两只硕大的沉睡的苹果(1),——
他就总能听见喧嚣,当假意
和沉闷的时间河流发出吼叫。
世纪主宰的两只沉睡的苹果
和一张陶土的美丽嘴巴,
但行将就木时,他会跪下亲吻
衰老的儿子那只麻木的手。
我知道,生命的气息日渐微弱,
用不了多久——那首关于
陶土的屈辱的朴素的歌
就会戛然而止,嘴唇就会被铅封。
啊陶土的生命!啊世纪的死亡!
我担心,只有那个人会理解我,
他面带一个
失去自我之人的无助微笑。
怎样的疼痛——寻找失落的词语,
抬起生病的眼睑,
血液中掺着石灰,为不相干的部族
收集黑夜的百草。
世纪。病儿血液中的石灰层
在硬化。莫斯科在酣睡,如一只木箱,
休想逃离世纪主宰……
雪,一如从前散发苹果味。
我想要逃离我的门槛。
往何处去?街上黑黢黢的,
良心在我面前闪闪发白,
好似有人在往石板路上撒盐。
并非远行,所以未多做准备,
奔行于小街深巷,椋鸟笼般的木屋之间,——
我,一名普通乘客,披一件鱼皮大衣,
一直在努力扣上车毯。
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
雪橇寒冷的声音犹如苹果被碾碎,
冻僵的手指不听使唤,
风纪扣怎么也系不上。
冬天的夜在莫斯科穿街走巷,
大声兜售着铁制的各色小五金用品,
忽而如一条冻鱼活蹦乱跳,忽而如
粉红色茶室银鲤般的热气夺门而出。
莫斯科还是莫斯科。我对它说:“你好啊!
请勿见怪,如今还不算坏,
依照古风,我十分敬重
三尺严寒与审判狗鱼的兄弟情分。”
雪地上药房的马林果在燃烧,
不知何处传来安德伍德打字机的咔嚓声;
马车夫的后背和半俄尺厚的雪:
你还要什么?不会碰你,不会杀你。
冬天美人儿,群星璀璨的山羊皮天空
散落成缤纷的碎片,像牛奶一样燃烧,
整个车毯颤抖着,呼呼响着,
仿佛马鬃擦到了结冰的滑道。
每条小巷都点起了煤油灯,
吞食着雪、马林果、冰。
当它们回首一九二〇年,
一切都褪色了,似苏维埃小奏鸣曲。
向第四等级(2)做出的美好承诺
和令人落泪的铿锵誓言
难道我会出卖给那无耻的诽谤?——
严寒重又散发出苹果的味道。
你还要杀死谁?还要赞美谁?
你还能杜撰出怎样的谎言?
那是安德伍德(3)的软骨:快拔出一个字键——
你会由此找到狗鱼的骨头;
病儿血液中的石灰层
在膨胀,幸福的笑容会闪现……
但打字机那简单的小奏鸣曲
不过是那些雄壮奏鸣曲的影子。
1924年
(1) 俄语“苹果(яблоко)”一词也有“眼球”之意。
(2) 此处指平民知识分子。
(3) 指安德伍德打字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