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与交通:论《想象的共同体》的地理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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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从《想象的共同体》初版至今已经过了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我们似乎可以从这本书自身的某些核心主题——如印刷资本主义,正面的、隐喻意义上的盗版,方言化运动,还有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之间不可分离的姻缘——来勾勒出它出版之后的旅行史了。

就比较一般的角度而言,除了佛朗哥·莫雷蒂(Franco Moretti)在文学史的领域中所立下的卓越典范之外, [1] 关于书籍跨国界扩散的研究仍然很少。这里有一些可供初步比较反省的材料。到2007年年底为止,这本书已经在33个国家和地区之中,以29种语言的版本出版了。 [2] 会有如此广阔的散布状态,和该书的品质关系较少,而更多的是因为它原来是在伦敦以英文出版的缘故,因为英文现在扮演着一种全球霸权的、后教士时代的拉丁文的角色。(假设《想象的共同体》本来是在第拉纳以阿尔巴尼亚文出版,或者是在胡志明市以越南文出版,或者甚至在墨尔本以澳大利亚式英文出版,那么它是不太可能旅行得很远的。)在另一方面,这种翻译的扩散暗示着过去和印刷资本主义结盟,最终摧毁了教会拉丁文霸权,并且催生了民族主义的方言化运动的力量,在500年之后依然强劲。

我要在此详述那些由于许多同事、同志以及友人的慷慨协助,我所能发现的关于这些译本的事:涉及了哪些出版社,他们又是出于什么动机、运用了什么策略,还有在什么样的国内外政治脉络之中出版这些译本的。在文章的最后,我会试着提出一些初步的结论。

然而我必须先从我最原始的,而且当然是具有挑起论争意图的写作动机谈起,因为这些动机常常以没有预期到的方式影响了这本书的接受及其翻译。首先,由于若干太过复杂以至于无法在此处细述的原因,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联合王国(UK), [3] 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国家,在关于民族主义的性质和起源的一般性论题上,从不同的思考方向分别产生了由四位有影响力的犹太裔知识分子所完成的高水准作品。这四位知识分子是:保守主义的历史学家埃里·凯都里(Elie Kedourie) [4] ,启蒙的自由主义哲学家和社会学家欧内斯特·盖尔纳 [5] ,(20世纪六七十年代) 当时仍是马克思主义者的历史学家埃里克·霍布斯鲍姆, [6] 以及传统主义的历史学家安东尼·史密斯 [7] 。尽管如此,关于这个问题真正的公开辩论却要等到1977年,当苏格兰民族主义者兼马克思主义者汤姆·奈伦 [8] 出版了他那本打破因袭成见的《不列颠的崩解》之后才出现。 [9] 这位苏格兰民族主义者把联合王国——盖尔纳、霍布斯鲍姆,还有史密斯都对这个国家有着强烈的情感依附——描述为一个从前民族、前共和时代残留下来的老朽遗迹,因此注定要迎向和奥匈帝国一样的覆亡命运。这位修正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枪口所指向的,是在他眼中古典马克思主义对于最广泛意义下的民族主义之历史和政治重要性,那种肤浅的对待或者回避。在这本书所引发的辩论之中,我非常同情奈伦。

所以写作《想象的共同体》背后的一个重要论争意图,就是支持(当然,是“批判性地”支持)奈伦前述两个论证的立场。从我在书中专为讨论联合王国、大英帝国乃至苏格兰而保留的相当不成比例的大篇幅,就可以看到明显的(支持) 痕迹(而或许因为我从1958年以来就一直在美国生活和工作,这一点就变得更明显):可能对很多未曾在联合王国受教育的读者而言非常难解的是,对“英国”(English)文学的过量引用和引喻;以共和主义精神进行的地方性的挑衅行动[所有联合王国的统治者都被我以一种仿佛是邻人般的方式命名(如安·斯图尔特),然而外国统治者则以传统方式称呼(如路易十四)];还有一些如今令我感到后悔的,是对奈伦的论敌霍布斯鲍姆不友善的引述评论。

第二个论争意图是想扩大奈伦理论批评的范围,因为他的批评几乎完全针对古典马克思主义。在我看来,马克思主义无法以有深度的方式掌握民族主义本质的这个“失败”,似乎一点也不独特。完全相同的批评也可以、而且应该指向古典自由主义,以及——在一个比较不那么重要的意义上——古典保守主义。(这就是为什么《想象的共同体》会嘲笑无名马克思主义者之墓和阵亡自由主义者纪念碑令人难以想象的原因。)这个普遍的理论缺陷一定有一个共同原因,但是在(有别于教条主义而具有探索精神的)马克思主义之中似乎比自由主义更有可能找到这个原因。然而以这个(扩大范围的) 方式提出批评,《想象的共同体》可以同时引发具有批判精神的马克思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的兴趣,因为这本书向二者指出了从事大量真正新的思考与新的研究之必要性。所以,当一位整体而言非常友善的书评家还很生气地把这本书描述为“对于自由主义者而言太马克思主义,对于马克思主义者而言太自由主义”时,我可一点也不觉得沮丧。

第三个论争意图是想将民族主义的理论性研究去欧洲化(de- Europeanize)。这个冲动与奈伦无关,而是源于我对当时(对西方而言) 还极为遥远的印尼和泰国的社会、文化和语言的长期浸淫。尽管盖尔纳、霍布斯鲍姆以及史密斯涉及多种语言的著作具有令人惊叹的广度,然而从雅加达和曼谷的立场观之,他们仍然显得无可救药地以欧洲为中心。盖尔纳确实曾经在马格列布(Maghreb) [10] 做过研究,不过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Said)攻击他不懂阿拉伯文,这或许是正确的——尽管他们之间论争的那种始终一贯的辛辣口气一点也无法让人产生景仰向上之心。 [11] 问题在于要如何在源于19世纪欧洲的浪漫幻想,也就是想象中国、日本、越南等民族已存在数千年之久的危险神话(Scylla),和巴特·夏特吉日后满怀义愤地宣称所有欧洲以外的反殖民民族主义都是“衍生性的论述”(derivative discourse)这个精彩指控的巨大漩涡(Charybdis)之间,找出一条可以安然通行的航道。 [12] 将我从这个难局之中解救出来的,是1810年到1838年这段期间在南美洲和中美洲被创造出来的多样的民族国家[尽管在(本书初稿写作的) 1983年,我既无法阅读西班牙文,也不懂葡萄牙文]。这些民族国家的多样性和它们具有世界史意义的早期历史,具有同等关键的重要性。美国和海地的“革命”先于西属美洲民族主义运动而爆发,而巴西的民族意识则在很久以后才出现。不过,美国、海地和巴西的个案都各有其明显的特异性,因此有利于我们对其提出个别解释。[几天前,曼谷的地方报纸才讥讽美国是自由(自在地自我中心的)人的土地[the Land of the Free(ly Self-Centered)]。]然而西属美洲(各殖民地之间) 却有显著的类似性,可以相互比较,而且同样重要的是,就算这些殖民地和西班牙帝国拥有相同的语言和宗教,它们却远在马扎尔人、捷克人、挪威人、苏格兰人还有意大利人起而争取独立之前,就已经为了众多共和国的独立而多次浴血奋战了。

西属美洲同时向国家之间不可比较论以及欧洲中心论的主张提出了完美的反论。这个个案使我得以在泛美洲的脉络之中,将早期美国视为另一个由欧裔海外移民领导的革命国家,而且在某些方面要比其南方的姊妹国家更反动。(不像华盛顿,解放者玻利瓦尔逐步废止了奴隶制,而且不像杰斐逊,圣马丁非但没有把他国家的原住民说成是野蛮人,反而还邀请他们成为秘鲁人。)我的印象是,(我在书中的) 去欧洲化努力事实上并没有在欧洲留下太深的印象,反而却可能让《想象的共同体》在全球南方(Global South) [13] 的读者心中变得更有吸引力。

最后一个论争的目标是美国。我所说的并不只是对双手沾满血腥的美帝介入拉丁美洲、亚洲和非洲表达敌意这么单纯的事情而已。我主要也不是对以下这个怪异事实作出反应:那就是,在《想象的共同体》出版前夜,美国各大学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讲授民族主义的课程——更别说有什么课程是关于美国民族主义了,美国民族主义被视为19世纪晚期“天定命运论”(Manifest Destiny) [14] 的变种。我论争的目标,是直到今天甚至在自由派的《纽约时报》都还明显可见的那种惊人的自我中心主义(solipsism),以及对《纽约书评杂志》(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读者而言一望可知的“大国”偏见。(后来,我在其他“大国”之中发现了相同的地方主义——印度、中国、俄罗斯、印尼,还有巴西。)卡尔·多伊奇(Karl Deutsch) [15] 那犬儒主义的警语——“权力就是毋须倾听”(Power is not having to listen)——回响在我的耳畔。这就是为何《想象的共同体》采用了凸显以下这些“小国”和地区,将它们置于书中前景的论争策略——这些国家和地区包括匈牙利、泰国、瑞士、越南、苏格兰,还有菲律宾。

由于上述这些原因(以及其他因素),初版虽然同时在伦敦和纽约出版,但在两国所获得的回响却迥然相异。在那段遥远的岁月里,英国仍然有一个“优质媒体界”(quality press),《想象的共同体》几乎一出版就马上受到爱德蒙·利奇(Edmund Leach) [16] 、康纳·克鲁斯·奥布赖恩(Connor Cruise O'Brien) [17] 、尼尔·阿舍森(Neil Ascherson) [18] 和牙买加裔的马克思主义者温斯顿·詹姆斯(Winston James) [19] 的评论。在从来也不曾有过一个“优质媒体界”的美国,则很少有人注意到这本书。学术期刊的冷淡也并无二致。要等到20世纪90年代初期,在苏联解体,南斯拉夫瓦解,以及国内认同政治急速兴起之后,这个情况才有所改变。

第一本外语版的《想象的共同体》于1987年以《想象の 共同体》的日文书名出现在东京。译者是我过去两位颇有才华的学生白石隆和白石沙耶(白石さヤ )。他们相信这本书将有助于在教育领域中对日本的孤立倾向,以及那种认定日本的历史与文化是如此独特,以至于任何与他国的比较都是不可能或者不相干的民间保守信念所进行的持久斗争。这个译本自身也是新颖的,因为它所遵循的是伦敦版的论争旨趣,而非其逐字逐句的字面意义。原文中许多指涉或引用英国文学的地方,被他们以极有创意的方式置换成日本文学的“对应组”(counterparts)。例如那段出自《瓮葬》(Urne-Buriall )的长长引文, [20] 就被换成了一段《平家物语》的引文。至于东京那家有点中间偏左的出版社Libroport(リブロポ一ト ),(白石)隆在最近写给我的一封信中如此说明:“公司的负责人堤,是大亨之子,他反叛了自己的父亲,选择走上诗人和作家之路,可是在父亲过世后,到头来却还是继承了一部分父亲的事业。所以他告诉编辑们要出版好书,不要担心利润……这也是为什么这家出版社在20世纪90年代会宣告破产倒闭。”不过这家出版社总算存活得够久,因此得以目睹《想象的共同体》在大多数日本较好的大学中,成为教授民族主义的高级课程所使用的标准教科书。

从日文版到Verso发行大幅增订的《想象的共同体》第二版这四年间,出现了德文、葡萄牙文以及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文的译本。那部杰出的德文译本(Die Erfindung der Nation )是在法兰克福出版的,在它惊人的封面上是黑森林里巨大而低俗的赫曼纪念碑(Hermannsdenksmal),这座建造于19世纪的纪念碑是为纪念阿米纽斯(Arminius),一位在军事上让罗马皇帝奥古斯都和提伯里乌斯尝尽苦头的“日耳曼族”领袖。成立于1975年的独立出版社坎普斯出版社(Campus Verlag),很快就因为它所出版的关于历史与政治的严肃书籍而累积了良好的声誉。德文译本所以会那么早出现,理由之一可能是因为“优质”的《法兰克福日报》(Frankfurter Zeitung )密切注意着英国“优质媒体界”的书评。 [21] 至于1989年的葡萄牙文译本(Nação econsiência nacional )则不是在里斯本出版,而是在圣保罗由阿提卡出版社(Ática)出版的。这个机构有一段很不寻常的有趣历史。根据它现在网站的资讯 [22] ,这家出版社缘起于1956年,在那一年,一群进步知识分子和学者,如安德森·费尔南德斯·狄亚斯(Anderson Fernandes Dias)、华斯柯·费尔南德斯·狄亚斯·费罗(Vasco Fernandes Dias Filho)以及安东尼奥·纳瓦耶斯·费罗(Antonio Narvaes Filho)等人,发起成立了圣塔因尼斯成人教育课程(Curso de Mandureza Santa Inês)。那是巴西政治和文化生活洋溢着乐观主义和充沛创造力的时代——巴莎诺瓦音乐(bossa nova)、新电影,还有第一届巴西里亚双年展的时代。到了1962年,由于教育课程的入学人数大量增加(必须印制教材) ,而且授课教授们也拥有广泛的知识影响力,于是顺势成立了圣塔因尼斯出版社(Sociedade Editora do Santa Inês)。两年后,就在推翻古拉特(Goulart)总统的军事政变爆发前不久,在安德森·费尔南德斯·狄亚斯的倡导下,决定创建一家专业经营且具有批判精神的出版社,并且命名为阿提卡,也就是古希腊文明的摇篮所在地的名称。1965年,阿提卡出版了第一批书籍,而且总算能够在其后20年的高压军事独裁统治下存活过来。1999年,这家出版社被两家性质极为接近的财团——巴西的四月出版集团(Editora Abril)和法国的维凡第集团(Vivendi)——联合并购。过了五年,在经过一段漫长的斗争之后,四月集团——最初进口迪士尼漫画,现在则出版巴西版的《时代》和《花花公子》——取得了多数的股权。不过阿提卡似乎仍然享有一定的自主权。

1989年夏,我受耶鲁大学的伊沃·巴纳奇(Ivo Banac)之邀,为一场在杜布罗夫尼克(Dubrovnik)举行,以巴尔干半岛和东欧的民族主义为主题的研讨会担任提供“比较研究者”(comparativist)观点的评论人。在那里,我遇见了席尔瓦·梅兹纳里奇(Silva Meznaric),并且和她有了热烈的讨论。她是后来1990年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文版(Nacija:Zamišljena Zajednica )的主要翻译者,也为那个译本写了一篇特别的导读。她就学于萨格勒布(Zagreb)大学法学院以及芝加哥大学;1984年,她在卢布尔雅那(Ljubljana)大学取得社会学博士学位。在那一年,她也成为伍德罗·威尔逊中心(Woodrow Wilson Center)研究员。或许她就是在那里第一次接触到《想象的共同体》。她最近写信告诉我,那时候她相信翻译这本书有助于打击日益高涨的克罗地亚和塞尔维亚好战主义与(民族) 神话狂热——然后借此可以保持南斯拉夫的完整。唉!这个梦想在来年春天就破灭了。学校出版社(Školska knjiga)当时是一家大规模的国营教科书出版社,在南斯拉夫瓦解后被民营化。然后就在最近——说来真恐怖(horribile dictu )——它购并了塞尔维亚最大的教科书出版社。 [23]

虽然《想象的共同体》增订版已经在1991年出版,不过到了下一年韩国的那南出版社(Nanam) [24] 却推出了一部以1983年初版内容为本的盗版译本。那南是由赵相浩在1979年成立的出版社。赵相浩本人并非政治活跃分子,但他出身于左翼知识分子辈出的“异议”地方——光州。从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初期,那南因出版比较“通俗”的左倾社会科学教科书而繁盛一时;在此之后,它追随市场趋势,转而出版新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的书籍。《想象的共同体》似乎安然度过了这波新浪潮,因为该公司在2002年(也就是十年后)推出了一部以1991年增补版内容为本的非盗版译本( )。(或许是象征了当时韩国社会的典型氛围吧,这个版本的封面是一大群挥舞着旗帜的年轻人的彩色照片,他们大概是在2002年6月举行的世界杯足球赛中大放异彩的韩国足球队的支持者。)对于许多严肃的作家和出版商而言,那南向来以大量生产和快速出品,还有时而出现的粗糙编辑与拙劣翻译著称。该出版社也因未付给许多作者酬劳而恶名昭彰。 [25] 如今已转向保守立场的那南之所以会制作(《想象的共同体》的) 新版,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白石隆和白石沙耶的日文译本在商业上获得成功的缘故。在2005年短暂访问首尔期间,我偶然巧遇了迷人而谦虚的韩文版译者尹炯淑教授。她不停地为盗版的品质道歉,并且说当时她不得不在严厉的截稿日期压力下进行翻译工作。

如果说直到1992年为止,翻译的类型就地理分布而言似乎是任意而不规则的——东京、法兰克福、圣保罗、萨格勒布以及首尔——那么1992年之后的整个90年代可就完全不同了。在这段时间里面出现的15种译本当中,有11种译本是在1995年到1999年之间产生在欧洲的。然而最先出现(译本) 的地方,是1993年的墨西哥市(Comunidades imaginadas )和伊斯坦布尔(Hayali Cemaatler )。

文化经济基金(Fondo de Cultura Económica)是经济学家和外交官丹尼尔·科西欧·维勒加斯(Daniel Cosío Villegas)在1934年所设立,最初的目的是要为新近创校的国立经济学院提供西班牙文教科书,不过出版范围迅速扩大,涵盖了历史、文化、文学等主题。它从一开始就是国营企业,并且一直隶属于正式的文化官僚部门。[20世纪90年代,该基金由前任总统米盖尔·德·拉·马德里(Miguel de la Madrid)主持。]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它将自己的“帝国”扩张到阿根廷(1945)、智利(1954)、西班牙母国(1963),以及稍后的巴西、哥伦比亚、美国(圣迭戈)、危地马拉、秘鲁,还有委内瑞拉。在90年代,它的产量也是巨大的:2300种的新版书,以及5000种再版书。促使墨西哥版译本出现的动力,似乎有可能是来自大批在美国大学就学或教书的墨西哥学者和知识分子,因为这时候(1993年)《想象的共同体》已经在美国各大学的历史、人类学、社会学,还有比较文学系里像教科书般被广泛使用了。我记得在1990年前后曾受邀赴萨莫拉(Zamora)参加一个以墨西哥民族主义为主题的超大型研讨会,而我震惊地发现除了我之外唯一的一位外国籍与会者是戴维·布雷丁(David Brading) [26] ——专攻墨西哥和秘鲁史的权威史学家,稍后他也成为整个西语系美洲历史的权威。虽然身为唯一一个不懂西班牙语的与会者令我深感困窘,不过那位年轻、实质上能操流利双语的恩里克·克劳泽(Enrique Krauze),也就是奥克塔维奥·帕斯(Octavio Paz) [27] 的左右手,却亲切地招呼照顾我。帕兹长期以来一直是对文化经济基金最具影响力的知识分子。

伊斯坦布尔的梅第斯出版社(Metis Yayinlari)的情况,就与此迥然相异了。梅第斯的前身,最初是在1983年由Verso出版社在土耳其的“代理人”慕歌·居索·苏克曼(Müge Gürsoy Sökmen)和一些左派朋友一起成立的。为了避免全体员工被逮捕的风险,梅第斯是合法登记在单一个人名义之下的,而这个人不管政权要判刑多久都愿意坦然服刑。尽管成立之初命运未卜,这家公司到了比较开放的20世纪90年代却变得非常成功,出版了土耳其小说和翻译小说[从托尔金到珀雷克(Perec) [28] ]、哲学(阿多诺、本雅明、卢卡契)、政治和女性主义理论[巴迪乌(Badiou) [29] 、阿瑞吉(Arrighi) [30] 、麦金农(MacKinnon) [31] ]、时事[奥利弗·罗伊(Oliver Roy) [32] ],以及最近一些反全球化和反伊拉克战争运动的书籍。梅第斯的成功似乎是源自三个独立的因素:这个国家年轻且教育程度越来越高的人口,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支持安卡拉政府争取加入欧盟的行动;该公司和伊斯兰教徒长期的友好关系;还有得归功于主要银行的文化政策,因为这些大银行在判断要支持哪一家出版社时,不是依据利润,而是依据出版书籍所获得的评论,而且只要该公司经营成本低于广告费用,它们就会感到满足了。 [33] 或许值得附带一提的是,在90年代后期我有时会遇到一些来自前苏联的土耳其语系共和国的学生,他们告诉我说他们最初读的,就是梅第斯出版的《想象的共同体》译本。

接着轮到欧洲本土了:瑞典(1993);荷兰(1995);挪威、法国和意大利(1996);希腊和波兰(1997);保加利亚、斯洛文尼亚、马其顿和塞尔维亚(1998)。瑞典文译本(Den Föreställda gemen-skapen )是由戴达洛斯出版社(Daidalos)在歌德堡(Göteborg)出版的。戴达洛斯成立于1982年,是从学生运动之中诞生的一家很小但很受尊敬的独立左翼出版社。这是一家严肃的出版社,也出版博士论文(经由国家辅助)。它所出版的书籍在哲学领域阵容强大——从古典到阿伦特(Arendt)、伽达默尔(Gadamer)、哈贝马斯、海德格尔、罗尔斯(Rawls)、还有泰勒(Taylor)。关于历史和社会分析,它则出版了马克思、鲍曼(Bauman)、布迪厄、柯司特(Castells),还有吉登斯。 [34]

荷兰文译本(Verbeelde gemeenschappem )很有趣,不过是出于两个相当不同的原因。直到1995年,各种译本的封面一般而言都相当朴素,甚至毫不显眼。(只有日文译本使用了我硬要Verso放在封面上的那张充满玄机的殖民地时期印尼的照片。)唯一的例外是坎普斯出版社版的赫曼纪念碑,不过那当然是出于反讽的意图。然而从那时开始,创造“民族主义式的”封面却俨然成为趋势——例如稍后出现的荷兰文译本,封面是精美的复制木刻版画,画面则是一家早期荷兰印刷厂的内部陈设。其次让人感到好奇的是译本诞生的方式。在20世纪70年代的某个时点,我开始和当时住在莫斯科的索尔乔诺(Soerjono)通信。他是一位强悍、机智又古怪的印尼老共产党员,在自己国家的革命期间(1945—1949)曾经非常活跃,在独立目标达成之后进入党报《人民日报》(Harian Rakjat )工作。或许是因为他强烈的个人主义,也或许是因为性生活上些微的不检点,他逐渐被边缘化。不过,当1965年10月1日那场“意图政变”发生之时,他很幸运地正好在北京访问。在这场政变之后,党被摧毁,而数十万党员在未受审判的情况下遭到屠杀或监禁多年。因为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所见所闻令他感到不悦,也因为对流亡的印尼共产党员之间的派系内斗觉得不胜其扰,他设法迁居到莫斯科,在那里从事了很多年的翻译工作。后来他和一派受到克格勃支持和操控的流亡者闹翻,又经历了一次很严重而且始终无法完全复原的中风,因而在莫斯科郊外几所阴郁的退伍军人医院里待了很久。最后他被一小群在苏联首都拥有人脉关系的荷兰左翼分子救了出来,而且被带到阿姆斯特丹。他寄寓在城市边缘的一所老人院里,我曾数度到那里拜访他。由于和这位至死不屈的坚毅病人有着共通的友谊,我(在老人院) 遇到了会固定来访的独立出版商杨·梅茨(Jan Mets)。然而决定要翻译《想象的共同体》并不是一个感伤的姿态,梅茨很清楚这本书在伦敦所得到的商业上的相对成功。荷兰文译本是我首度直接参与翻译过程的译本,因为我可以流畅地阅读荷兰文,所以我坚持要在送印之前亲自检查翻译内容。出版社很不情愿地答应了,然而他们警告我说译者的英文要比我的荷兰文好多了。在第一页,我发现在下面这个句子“But,having traced the nationalist explosions that destroyed the vast polyglot and polyethnic realms which were ruled from Vienna,London,Constantinople,Paris,and Madrid,I could not see the train was laid at least far as Moscow” [35] 里面,“train”[也就是“fuse”(导火线) ]却被翻成不知所云的“铁道线”。尽管不是全部,不过出版社对我提出的一些修改建议终于还是很不热心地接受了。

挪威文译本(Forestilte fellesskap )可能是缘起于我和哈拉尔德·波克曼(Harald Bøkman)教授的友谊吧。他是一位杰出的汉学家,专研中华人民共和国与东南亚接壤国界一带的少数民族,也曾在康乃尔大学担任过几年的访问学者。他是一个非常有幽默感的人,对于那个信奉毛主义的政权及其后继者,则抱持着一种令人赞叹的冷静而毫不伤感的态度。总之,这本书是由斯巴达卡斯出版社(Spartacus Vorlag)所出版的。这是一家成立于1989年的小公司(每年出版20—30种书),和波克曼之间有着很好的个人关系。书的封面设计显示了新的趋势:美丽而色彩缤纷地再现了挪威国庆日的游行,主角则是穿着民族服饰的可爱幼童。当我问波克曼为什么像这样一个人口很少,而且多数民众都能无碍地阅读瑞典文译本的国家还会需要一部挪威文译本的时候,他笑着说:“你知道我们对瑞典人和瑞典文是怎么想的吧。我们宁可读英文原文也不愿意读瑞典文译本。不过最好还是有一部我们自己国语的译本。”

至于意大利文译本(Comunità immaginate )的出现,可能是起因于我受邀到芝加哥发表一系列演讲时和马可·迪拉莫(Marco d'Eramo)的偶遇。迪拉莫是一位杰出的罗马知识分子,同时也是意大利(欧洲仅存的?)高品质激进左翼报纸《宣言报》(Il Manifesto )的记者,当时他从报社休假,来到芝加哥大学撰写一本关于这个城市历史的书,后来Verso在2002年出版了这本书。我们很快就变成了好朋友,因此意大利文版和《想象的共同体》就在罗马由宣言报文库(Manifestolibri)出版。这家出版社是1991年由费尔特里耐利出版集团(Feltrinelli)所持股的《宣言报》所创立,一年只出版约四十种书而已,不过由于强调品质并且支持有才华的年轻作家,它出的书已经在大学讲堂中被广泛使用了。那令人愉悦的封面看来仿佛是从某部费里尼晚期电影中剪出的画面。这个封面是可以被解读为“民族主义式的”,不过我宁愿依循德文版赫曼纪念碑封面的精神,把它想成是反讽的。

法文译本(L'imaginaire national )是由弗朗索瓦·盖泽(François Gèze)主持的发现出版社(La Découverte)所发行。这是一个对翻译作品有着严肃兴趣的中型“独立左翼”出版社(每年出版80到100种书籍)。发现出版社的前身是创立于1959年的著名的弗朗索瓦·玛斯培霍出版社(Éditions François Maspero)。当玛斯培霍在1983年交棒给盖泽的时候,他同时也要求更改公司的名字。1996年正当法文版《想象的共同体》问世之际,该公司和成立于1974年,并且在法国左翼的政治与社会革新斗争中扮演了积极角色的西和出版社(Éditions Syros)合并。这本书的封面是一张简朴的照片,照片中是一栋巴黎新古典建筑的断片,看起来简直像是刚刚被马尔罗(Malraux)清洗过。 [36] 反讽吗?或许吧,然而是细腻的法国式反讽。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直接而且充满喜悦地从头到尾参与了翻译的工作。埃尔-埃马纽埃尔·多扎(Pierre-Emmanuel Dauzat),这位法国最杰出的翻译者之一不只生产了一份在很多地方都优于英文原文的文本,而且检查了原书中所有的法文引注,并提醒我其中的若干错误。多亏了他,我因此得以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当我对法文书名L'imaginaire natinonale (民族的想象) 表达我的保留之意时,他回答说英文的“community”(共同体) 一词隐含着社会性的温暖与团结之意,但是在法文里面并没有与此相当的语词。(法文的) “Communauté”一词[如Communauté Européenne(欧洲共同体) ]则带有一种不可避免的冷淡与官僚之感。[马可·迪拉莫后来开玩笑地写信给我,说意大利文的“communità”一般意指药物上瘾者勒戒的中途之家。]。

波兰文( )和希腊文的译本出现在1997年。波兰文版是由记号社会出版学院(Społeczny Instytut Wydawniczy Znak)在克拉科(Kraków)而非华沙出版的。关于这家学院我所知不多,只知道它是一家颇受好评的出版学术性书籍和小说的出版社。

然而希腊文版(Phantasiakés Koinótites )可就是另一回事了。奈弗利(Nepheli)出版社是由已故的自由左翼知识分子雅尼斯·都维查斯(Yannis Douvitsas)在帕帕多普鲁斯—爱奥尼底斯(Papadopoulos-Ioannides)军事政权垮台(1974年)几年以后所创立的。这是一家小而卓越的出版社,主要专注出版小说和精心翻译的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类作品。除了书籍之外,它也出版三种期刊:《诗学》(Poiesis )、《哲学》(Cogito )和《历史学》(History:A Review of the Past and Other Stories ——以英文印行)。《历史学》的精神导师一直是雅典大学的安东尼斯·里亚科斯(Antonis Liakos)教授,他先后在萨洛尼卡(Salonika)和罗马(他在那里进行意大利统一的研究)接受学术训练,1989年左右再赴伯明翰,并且在那里加入了历史唯物论研究群(Historical Materialism Group)。 [37] 当时,民族主义研究已经因为撒切尔主义的成功而被列入研究群的日程表之上。奈弗利也出版卡洛·金斯伯格(Carlo Ginsburg) [38] 、纳塔莉·齐蒙·戴维斯(Natalie Zemon Davis) [39] 以及其他人的作品。这些书所针对的对象,是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领域的学生和年轻学者。然而正如它那嘲讽的副标题所暗示的,《历史学》也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目标,就是要“找希腊民族三千年史这个稳固意识形态的麻烦”。 [40]

照希腊文版译者波西蒂·汉扎鲁拉(Pothiti Hantzaroula) [41] 的说法,20世纪90年代初期民族主义者举行一系列游行主张马其顿之名属于希腊所有的时候,她开始动了翻译《想象的共同体》的念头。出版这本译本的目的,是要确立一个反对的声音,以及关于希腊民族如何被创造出来的一种另类思考方式。尽管这本书是提供给一般大众阅读的,然而主要对象还是大学生,因为当时大学里面的历史课程还受到19世纪浪漫主义的强烈影响。 [42]

一件具有启发性的事是,《历史学》批判的对象不是传统的希腊右派,而是主要的左翼政党,这些政党至少从20世纪90年代初期起就越来越喜欢宣传自己是“三千岁的希腊民族”,甚至是东正教的捍卫者。里亚科斯教授注意到,就《想象的共同体》这个特定个案而言,(左翼政党) 指控《历史学》是在提倡、出版、教授一本错误百出的希腊史资讯与唯心论倾向的书,而且这本书对于缔造出现代民族的经济转型没有充分着墨。 [43]

或许我们可以说,随着这个希腊文译本的出现,一个“时代”终结而另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90年代中期,乔治·索罗斯(George Soros)召集了一群学者和图书馆员,要求他们起草一份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领域中一百本(最近出版的)最重要著作的清单。 [44] (幸或不幸的是,《想象的共同体》名列最终选择之中。)他的计划是要提供部分补助给前东欧共产党国家和苏联解体后诞生的共和国的出版社,让它们去翻译这些著作。从这个有着庞大资金为后盾的跨国性努力之中,产生了以下几种《想象的共同体》译本——1998年的斯洛文尼亚文版(Zamišljena skupností )、马其顿文版(Zamisleni zayednistí )、塞尔维亚文版(Natsia:zamislenja zayednista )和保加利亚文版(Vobrazenije obshchností ),2001年的罗马尼亚文版(Comunitǎti imaginate )、俄文版(Voobrazhayemie soobshchestva )和乌克兰文版(Uyavleni spilnoti ),以及2002年的立陶宛文版(Isivaizduojauios bendruomenés )。

这场努力奋战涉及的(地理) 范围是如此之广,因此值得我们中断一下本文直到目前为止一直使用的严格年表式叙事顺序。

幸运的是,索罗斯的开放社会学院(Open Society Institute)所推动的这个翻译计划的负责人雅娜·热诺娃(Yana Genova),自己就是《想象的共同体》保加利亚文版的译者。最近,她很亲切地向我做了这些说明:

开放社会学院的翻译计划……约开始于1994年,目的是为高等教育的更新,以及为支持对社会和政治议题的一种具有知识基础的公共讨论,提供社会科学最基本著作的东欧本地语言译本。最早是1995年在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开始办理奖助金申请与评比,接下来几年也在其他各国迅速开办。开放社会学院已经为近2000种译本花了大约500万美元。推荐书籍的清单……是给出版社参考用的,它们也可以提出人文学科领域的其他书籍……奖助金支付全部出版成本的三成到八成,多寡则视不同国家的情况而定。这个计划对各国所产生的影响并不相同,因为各国的书籍出版量差异很大,而且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执行得很好。然而我可以充分自信地说,这个计划对于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从过去到现在在这个区域被教授的方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例如,在保加利亚和乌克兰主要大学的11个学科开列的阅读书单里,由这个计划所支持的翻译作品便占了全部书目的40%……所有(出版你的书)的出版社都是20世纪90年代初期创立的小型(二到十名员工)独立公司。它们出版学术性书籍,而且大多是依赖像索罗斯这样的私人捐赠者,像法国文化协会这样的外国政府机构,还有——在最近——欧盟的文化事业计划的资助而存活。

关于这些译本,除了雅娜·热诺娃所慷慨告知者之外,我尚未得到更多的资讯。斯洛文尼亚文版是由人文研究(Studia Humanitatis)所出版,马其顿文版是由文化出版社(Kultura)出版,塞尔维亚文版是由柏拉图知识文库(Biblioteka Episteme Plato)出版,保加利亚文版是由批评与人文主义出版社(Kritika i Humanizm)出版,罗马尼亚文版是由综合出版社(Integral)出版,俄文版是由经典出版社(Kanon-Press)出版,乌克兰文版是由批评社(Kritika)出版,立陶宛文版则是由白色平原出版社(Baltos Lankos)出版。关于这些出版社我只有一些资讯。批评与人文主义是1991年在索菲亚创立的独立公司,如今已成为保加利亚唯一专门发行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书籍的出版社。它的主要目标是出版许多译作(似乎主要是法文作者的作品)以支持“这些学科内部的多元主义气候”。由于塞尔维亚文版显然是以西里尔文字(Cyrillic script)的形式脱胎于1990年在萨格勒布出版的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文版,这两家出版社之间可能有一些财务上或其他方面的关系。俄文译本有一段奇妙的历史。一部很糟的,而且可能是盗版的译本确实在1998年由经典出版社所出版。这是由莫斯科的基础社会学中心所创立的《人的境况》(Conditio Humana)丛刊系列中的一册,这个系列还出版孟德斯鸠、柏克(Edmund Burke)、马克思、韦伯、柏格森(Henri Bergson)和施密特(Carl Schmitt)的作品。后来这本书被全面而专业地重译,然后“在开放社会学院的协助下,被纳入该学院的超大型计划‘普希金图书馆’中”,而由经典出版社在2001年合法出版。值得附带一提的是,所有这些“索罗斯”译本的封面都是简单素净的,完全没有向商业营销或明显的民族主义想象让步。

与此同时,21世纪初期的西欧则出现了一些有趣的《想象的共同体》变异种版本(variations)。2001年,有着迷人而难解的“后现代”封面的丹麦文译本(Forestillede faellesskaber ),在罗斯基尔德大学出版社(Roskilde Universitertsforlag)问世。这是第一部由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想象的共同体》译本。译者是精力充沛的年轻教授拉斯·简森(Lars Jensen),当我问他既然已经有了挪威文版和瑞典文版,为什么还需要一个丹麦文版时,他的回答和哈拉尔德·波克曼差不多。事实上他是这么说的:“没错,我们是读得懂这些译本,不过我们应该拥有我们国家自己的译本。”2003年,米洛斯拉夫·荷洛奇(Miroslav Hroch)把《想象的共同体》捷克文译本的头两章放进他的论文选辑教科书《民族与民族主义的诸家观点》(Pohledy na narod a nacionalismus )之中。这本教科书是由普隆(Plon)“社会学”出版社在布拉格出版的。2005年,加泰罗尼亚文译本(Comunitats imaginades )出现了,这是由艾弗斯出版社(Editorial Afers)和瓦伦西亚大学合作出版的。同一年,里斯本的70出版社(Edições 70)在最初那本不是很好的圣保罗版葡萄牙语译本出版16年后,出版了一部杰出的译本。然而拜巴西愚蠢的“外文”书关税政策之赐,巴西人必须付出大幅增长的高价才能拥有这部新译本。最近,在2007年,乔·库尔提(Joel Kuortti)的芬兰文译本(Kuvitellut Yhteisöt )也由独立的知识型出版社法斯塔派诺(Vastapaino)出版了。

现在只剩下1998年之后在欧洲以东出版的几个译本的故事需要简短讨论一下了。在1999年,不同的译本分别出现在台北、特拉维夫以及开罗。中文繁体版的译者是吴叡人,追随着白石隆和白石沙耶(翻译本土化 )的脚步,这位译者在译稿中加入了大量的解释注脚,并且写了一篇长长的学术性导读,从而将原书意图的“联合王国内部论争”(UK polemic)转化成对今日台湾年轻人而言具有相关性的思考论题。出版者是时报出版公司,台湾最大的商业出版社。

希伯来文译本(Qehiliot madumaynot )是在以色列开放大学(Open University of Israel)的赞助下出版的,目的是介入公共讨论,批判流行的犹太复国主义—右翼政党联盟的正统意识形态。这个译本收录了一篇由阿兹米·毕夏拉(Azmi Bishara)所写的导读。他是以色列最重要的巴勒斯坦族裔政治人物,同时也是一位研究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学者,当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还存在的时候,他在耶拿(Jena)大学完成了博士学位。很妙的是,这个译本的封面设计看起来像是一幕圣诞时节佛蒙特(Vermont)的雪景。然而阿拉伯文版(Al Jama'at Al Khayaliah )却有着完全不同的起源和意图。联合国的一些报告指出,“阿拉伯世界”所出版的翻译作品数量远低于地球上其他地区,或许是受到这些报告的刺激,埃及教育部辖下的最高文化会议(Majlisal'Ala lil-Thaqafah)在1995年展开了一项大规模的翻译计划,由嘉伯·艾斯富(Gaber Asfour)博士主导。该计划在成立后的十年间,已出版了上千种翻译书籍(发行量通常是1000册),包括聂鲁达、卢梭、托洛斯基、佩索亚(Fernando Pessoa)、卡夫卡、艾略特、黑格尔、萨特、伍尔芙、福柯、卡瓦菲(C.P.Cavafy)、乔姆斯基与弗洛伊德本人的作品,以及针对这些作者的论著。一开始大部分是盗版书,包括《想象的共同体》(第81号)在内。这些书以低廉的补贴价格贩售,而且几乎在整个埃及境内都可以买到。由于这个计划非常成功,所以有可能即将成为最高文化会议底下的常设部门。

在印尼苏哈托政权垮台之后(1998年5月),审查制度大体上已经废止了。数十家有好有坏的出版社遂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其中有许多专门重新出版长期被禁或者官方故意造成绝版的书。当我在暌违27年后首度被允许重返印尼时,很快就发现在日惹(Jogjakarta)的一家恶名昭彰的无耻出版社Pustaka Pelajar已经仓促推出盗版的《想象的共同体》译本了。这家出版社专靠这个大学城的学生的好奇心和无知来赚钱。我成功地迫使他们回收这本书,不过不是为了金钱上的理由,而是因为翻译品质实在太糟糕了。靠着过去几位学生的协助,以及来自福特基金会雅加达办公室的补助,一部重译的新版本终于在2001年出版了(Komunitas-Komunitas Terbayang )。我从吴叡人的翻译中得到启示,在这个译本中用口语的印尼文加了很多补注,以便协助学生了解书中许多英文读者一望即知的隐喻和指涉(allusions and references)。这次的出版社是INSIST,一个专门从事资讯自由议题的进步非政府组织(NGO)——唉!时至今日,它却已因内部派系冲突而陷入停滞状态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我想为马尼拉最大的出版社安维尔(Anvil)2003年在菲律宾出版的廉价英文版提供同样的协助时,却遭到义正辞严的拒绝。可不是吗?受英文教育的菲律宾学生当然会懂得书中提及的所有事情了!

现在已近完稿的泰文版是一群进步而具有批判精神的教授的集体创作,他们之中有几位是我以前的学生。在逐章检查译稿时,有一件事情令我非常惊讶。由于泰国王室拥有如此独特的光环,所以我预期到译者们在描述泰国古今诸王的任何活动时,都会遵照(官方 )要求使用特殊的“封建”语汇。然而我不曾预想到的是,他们会把同样的特殊语汇也应用到所有的外国君王,包括像伦敦的征服者威廉、巴黎的弗朗索瓦一世、维也纳的弗朗茨二世以及柏林的威廉二世等这些令人生厌的人物。我提出了反对意见,指出《想象的共同体》整本书的精神是共和主义的,而且我在处理书中所有君王时几乎都是语带反讽和敌意的,然而这个反对意见马上就被否决了。“你不了解我们的传统和我们的处境。”带着既好笑又疑虑的心情,我期待着这本可能会被看成是第一部“保皇版”(royalist)《想象的共同体》译本的出现! [45]

在如此残缺不全的证据基础上,我们又似乎能够得到什么确切的初步结论呢?

地理分布。 除了开放社会学院在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为东欧和前苏联发动的联合翻译计划这个例外之外,很少证据能够证明一个起源于“西方”,后来终结于前 第三世界(ci-devant Third World)的阶段性时间层级序列(graded time-hierarchy)确实存在。在《想象的共同体》初版问世之后的最初十年间,我们找到了两个西欧版本(德国和瑞典),一个东欧版本(南斯拉夫),两个拉丁美洲版本(巴西和墨西哥),两个亚洲版本(日本和韩国),以及一个近东版本(土耳其)。欧洲语言译本的大量涌现是从90年代后半期才开始的。就我所知,所有这些译本都是以英文原文为本,并非根据先前出版的区域性或殖民霸权国家语言译本,而这显示了英语在全球的非凡优势。

与此同时,如果我们考虑到那些有着大量口头使用者,以及在一个地区性差异的较小范围内有大量读者的语言时,(若干语言译本的 )缺席就变得很显眼了。最明显的例子是有着数以百万计阅读乌尔都文(Urdu)、印地文(Hindi)、孟加拉文、塔米尔文(Tamil)等语言人口的(印度 )“次大陆”。之所以造成这个空白,必然要归因于英国殖民的遗泽。或许会让人感到吃惊吧,英国殖民统治的结果是,即使到了今天英文仍然是“国家层次”的教育与思想论述的支配性语言。第二个例子是非洲(如果我们认定埃及地处近东的话)。比方说,并没有斯瓦西里文(Swahili)、阿姆哈拉文(Amharic)、沃洛夫文(Wolof)或者豪撒文(Hausa)的译本。 [46] 或许我们可以以在大多数非洲国家中,前殖民者的语言(法文、英文及葡萄牙文)享有官方和高等教育语言地位的事实为由来解释这个空白。然而(前殖民者的 )语言支配现象本身,就需要从非洲大陆各国在独立后动荡不安的经济、社会与政治条件来加以解释。越南文译本的付之阙如可能只是暂时的,因为这个急速发展的国家会从30年的恐怖战争所强加的思想隔离中挣脱而现身(于世界思想的舞台 )。最奇怪的个案是西班牙母国(Mother Spain)。在经过15年的等待之后,她依然尚未效法葡萄牙迎头赶上其巨大的美洲殖民地(巴西 )的决定。在另一方面,西班牙却也是唯一一个已经出现“次民族的”(sub-national)语言译本(加泰罗尼亚文)的国家。

出版社和读者。 我手头并不完整的资料透露了一些非常惊人的模式。首先,只有一家出版社(墨西哥的文化经济基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绝大多数都成立于过去30年间——或者应该说,成立于让整个世界陷入骚动不安的“漫长的20世纪60年代”刚结束之后。其次,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出版社多数是中小规模,而且在不同程度上具有独立性格。这种独立性必须从三个角度来观察。只有在墨西哥、南斯拉夫、埃及和中国大陆的个案中是国营出版社。另一方面,只有在中国台湾的个案当中我们才看到一家大规模的私营商业出版社,此外也没有任何庞大的跨国集团介入的个案。或许让人更惊讶的是,尽管《想象的共同体》读者群具有特定属性(对此下文将有较多讨论),但大学出版社却相对少见:可以看到的只有以色列开放大学、罗斯基尔德大学、瓦伦西亚大学,或许还可以加上克拉科的记号社会出版学院。第三,就可明确辨识者而言,各出版社的政治倾向主要涵盖了从(政治意义上的)自由派到不同类型的独立左翼。或许我们可以说,如果考虑到Verso的政治立场和我个人的政治偏好,那么会出现这样的模式并不让人惊讶。

诚如前述,《想象的共同体》最初以那样的形式出现,所针对的主要是联合王国,其次是美国受过良好教育的一般大众。这本书并不是从我自己的学术专业领域(那是“政治学”)或其他任何学科的角度出发,或者说是为了这个学科或其他任何学科而写成的。我也尽力确保它不夹杂任何学术专业用语。我当时一点也没有想到这本书会变成大学用的教科书,然而大体上不管是英文原文还是译文,成为大学教科书已经是它的命运了。不过我们不应该用一种过于盎格鲁—撒克逊的方式来理解这个命运。在世界上很多地方,学生和他们的老师扮演着远比英国和美国的师生更为重要的政治与社会角色,而且这种角色总是带有某种程度的典型的反对性格。然而这个角色的出现是相当晚近(20世纪初期)的事——这是为什么“学生”只有零星出现在《想象的共同体》中的一个原因。

在试图找出为何《想象的共同体》结果会那么广泛地,而且相当迅速地以“教科书”的姿态被翻译出来的原因时,我发现了以下几个最可能的答案。

首先,原来它的论争攻势具有意想不到的广泛魅力。在20世纪80年代,它是唯一一本旨在对抗欧洲中心主义,而且运用了非欧洲语言材料的民族主义历史的比较研究。它也是唯一一本明显地偏好(在地理、人口或者世界政治影响力上的)“小国”的民族主义论著。在世界上很多地方的大学教师和学生,如果他们有一点政治献身的热情,通常会属于左派或者同情自由左派,而且对于《想象的共同体》所意图达成的目标有着开放的态度。这本书虽然以英文写成,然而它的矛头却有部分对准了英国和美国帝国主义,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然而其次,通过提出“想象的共同体”这个概念,《想象的共同体》这本书以一种吊诡的方式将一种对所有民族主义者都具有吸引力的有机社会连带(gemeinschaft)和某种令人不安的事物并置在一起了。这种令人不安的事物,既非如“独角兽”一般是“空想的”,也不像“电视机”一样是理所当然“真实的”,而是某种类似包法利夫人和葵克(Queequeg) [47] 那样的东西——只有在福楼拜和梅尔维尔开始为我们想象着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开始存在。这个论式打开了一扇大门,使人得以对大多数当代国家中那种经由大众传播和国家控制的教育机构而被广为宣传的“自古以来的”民族主义做批判性的评价。以同样吊诡的方式,《想象的共同体》既明显同情很多型态的民族主义,但却又刻意地漠视民族主义者所挚爱的特定民族主义神话,而只对民族主义意识的一般类型学表达较高的兴趣。最后,这本书试图将某种历史唯物论与后来被称为论述分析(discourse analysis)的方法结合在一起——马克思主义的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一词尚未出现之前的后现代主义(postmodernism avant la lettre )之联姻。我想这有助于解释1995年以后出版的不同译本封面的图像学。这些封面图像通常可以解释为天真的,或者反讽的(挪威相对于意大利?)。

对于渴望开发学生们进步而具有批判精神之公民意识的教师而言,《想象的共同体》另一项有利于教学之处就是这本书所采用的那种不寻常的比较方式:美国是和委内瑞拉而不是和英国并列,挑起日本和沙俄与英帝国(Imperial Ukania) [48] 而不是日本和儒教亚洲近邻如中国之间的对立(对比),让印尼和瑞士而不是和马来西亚哥俩好。对于想要打倒天真的民族例外论(national exceptionalism)和虚伪的“文化—区域的”陈腔滥调(如恶名昭彰的“亚洲价值”论之流)的教师们而言,这样的比较是有用的。

刺激。 在许多个案之中,促成翻译的原始刺激来自何处是难以确认的。可以确定的是Verso并没有特别鼓励翻译,而那些由我过去的学生所做的翻译(日文、印尼文和泰文)都是自发的,并非出于我的主导。

在一个比较不重要的意义上,这样的模式似乎是在支持《想象的共同体》用“盗版”——强调地方主导而非外部强制或盲目的模仿——的隐喻来描述民族主义以不同形式在全球快速扩散的过程。不过在可以清楚辨认刺激来源的个案中,开放社会学院试图将东欧和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的政治文化朝自由多元方向改造的大规模运动,无疑是最明显的。曾经在美国和英国待过一段时间的教师和学生们当然也扮演了一定的角色,因为在那两个国家,《想象的共同体》从20世纪90年代初期起就已经成为普遍使用的教科书。然而最具启示意义的个案,是那些怀抱着超越了即时教育目的之意图的翻译者和出版社。1990年的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文译本会出版,是因为席尔娃·梅兹纳里奇和她的同志们希望这本书能够对那场试图挽救“南斯拉夫”使其免于血腥自我毁灭的斗争有所助益。而正如我们在前面看到的,希腊文译本是要抑制针对“马其顿”的愚昧地方沙文主义,并且批判左翼诸政党本质上属于右翼民族主义立场的懦弱或无耻作为。同样,以色列开放大学那部收录了由一位知名的巴勒斯坦裔以色列人所写的导读的希伯来文译本,也是对于在右翼政党联盟统治下国家持续倒向种族隔离制的一种抵抗。无疑,加泰罗尼亚文版也试图要协助加泰罗尼亚获得在一度曾有“诸西班牙”(Las Españas)美称之西班牙王国境内的最大可能的自治权。 [49]

转型。 如俗谚所云,作家在他/她的书出版,进入公共领域的瞬间就失去了这本书。然而没有什么比面对一部被译成了原作者不懂的语言的书,更让人全面感受到这句谚语令人悲伤的力量了。他,或者她,并不知道这本书遭遇了什么命运:误解、扭曲、逐字逐句直译、增加、删减,或者创造性的改写、具有诱惑力的重新诠释、被更动的重点以及比原文更美丽的文体。因此,起初我对德国和墨西哥的译者完全没有和我沟通,以及荷兰文译稿直到最后一刻才送到我手上感到有点生气。我那时相信这本书还是“我的”,而且忘记了那句带有嘲弄意味的箴言“traduttori,traditori”:翻译必然是有用的背叛。我在和皮埃尔-埃马纽埃尔·多扎之间一段长期而温暖的通信过程中学到了一课。虽然英格兰和法国是近邻,但是将法文译成英文是出了名的困难,反之亦然。法文版中有着我连做梦都想不出的优雅文字,还有一些对原文的重新处理,这些重组过的字句让我看到了自己“真正”想说但却无法适当表达的东西。通信本身也是一个教育过程,而关于这点最具象征性的例证是,我发现了community一词在拉丁语特性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和日耳曼语的gemeinschaft的派生关系,还有法文imaginé无法传递英文imagined所蕴含的种种悲伤严肃的可能性。我所学到的最后一个教训来自那本被偷译的最初的印尼文版。印尼文是英文之外唯一一种我能够完全运用自如的语言。很快发现那个译本中有许多不知所云的段落之后,我展开两三个月的密集工作,一行一行进行“更正”。工作成果是一个我认为在概念上对印尼学生而言变得非常容易理解的版本;然而它读起来依然死气沉沉,毫不生动,因为我并没有充分背离原文。英文那种精致复杂而能表达微妙差异的动词变化体系,还有它对主动的、“支配的”(imperial)语态的典型坚持,在优雅的印尼文里面是见不到的。印尼文倾向被动语态,而且还蒙上天赐予一个无法翻译的动词字首ter,一旦在文章中使用了这个动词字首,行动的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对立轴线就会消失在语意的迷雾之中,所描述的场景则变成纯然机遇与偶然的产物,反而与行动无关了。优美的印尼文至今仍然充满了正式英文中早已消失的口语性(orality)——这是为什么英文化的印尼文学术写作就算写得出来,也还是要比英国或美国的这类写作显得更难看。正因如此,最初我才会高兴地用一种能够引起注意,但却不会激怒、困惑或者惊吓读者的日常性语言来为这本书加上解释注脚。然而到了最后,我了解到我正在假装自己是印尼人(impersonating an Indonesian),正在用一种小规模的自我盗版(self-piracy)来打击主要的“盗版”,而且徒劳无功。“我不该再做这些事情了,”我告诉自己,“这根本就是政治腹语术 [50] ,而且等于是在用一种非商业性手法保护美国人对‘知识’(!)产权的荒谬坚持。”这是为什么当我在检查“保皇版”的《想象的共同体》泰文译本时,就已经决定要做一个翻译的叛徒。《想象的共同体》已经不再是我的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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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佛朗哥·莫雷蒂(Franco Moretti,1950—),意大利籍文学史家与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现任斯坦福大学英文系教授,以研究欧洲小说著称。安德森此处所指的应为莫雷蒂名著《欧洲小说地图》(Atlas of the European Novel, London:Verso,1998)。在该书中,莫雷蒂将近代欧洲小说之兴起与民族国家之兴起联系起来,并探讨小说与地理之关系(包括小说人物出身之地理分布,以及小说之跨国翻译流布等主题)。此外,莫雷蒂也经常为《新左评论》撰稿。——译者注

[2] 除了简洁的优点之外,《想象的共同体》还让如今快要被那些吸血鬼般的陈腔滥调完全吸干了气血的两个字眼(即“想象的 ”和“共同体 ”。——译者注)安详地咬合在一起(因而产生了新意 )。

[3] 联合王国(United Kingdom),正式名称为大不列颠与北爱尔兰联合王国(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即通称之英国。安德森的英文原文一贯使用UK而非England(英格兰),固有其细致区隔民族(英格兰)与国家(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与爱尔兰等多民族之联合王国)之用意,然中文“英国”之通称已沿用成习,故以下将从上下文语意判断,有时直译为“联合王国”,有时则译为通称之“英国”。——译者注

[4] 埃里·凯都里(Elie Kedourie,1926—1962),出生于巴格达的犹太裔英国中东史专家,长期任教于伦敦政经学院。凯都里是著名的保守主义者,支持大英帝国。他在1961年出版《民族主义》(Nationalism, New York:F.A Praeger,1961),从思想史角度批判民族自决原则之谬误及其流恶,引发在伦敦政经学院社会学系任教的盖尔纳之反论,批评该书论证过于唯心,无力从社会学角度解释民族主义之起源与散布,并提出他著名的早期工业化论试图取而代之。凯都里则回应指出盖尔纳的社会学解释是化约了复杂史实的“唯经济主义”(economism)。——译者注

[5] 欧内斯特·盖尔纳(Ernest Gellner,1925—1995),东欧犹太裔英国哲学家、社会学家与社会人类学家,出生于巴黎,童年在布拉格度过,1939年为避祸纳粹举家迁移至英国,后来在牛津大学巴利奥学院专攻哲学。曾任教于爱丁堡大学(道德哲学)、伦敦政经学院(社会学系)以及剑桥大学(人类学系)。1993年,盖尔纳返回布拉格,在金融闻人索罗斯(George Soros)创立的中欧大学(Central European University)任教,并在该校设立民族主义研究中心(Center for the Study of Nationalism)。盖尔纳在他1964年的名著《思想与变迁》(Thought and Change )中首度提出他关于民族主义兴起与扩散的社会学理论,这个理论后来在1983年的《民族与民族主义》(Nations and Nationalism )一书中获得更完整的发展。盖尔纳主张以早期工业社会内部对同质性的功能需求,以及区域间不均衡的发展(工业化)来解释民族主义之兴起与扩散。盖尔纳这个融合了马克思主义、现代化理论和结构功能论的一般理论,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与安德森的《相象的共同体》对峙,成为当代民族主义理论的两大典范。——译者注

[6] 埃里克·霍布斯鲍姆(Eric J.E.Hobsbawm,1917—),犹太裔英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出生于埃及亚历山大,在维也纳度过童年,1933年移居英国,在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取得历史学博士学位,长年任教于伦敦大学伯贝克学院(Birkbeck College),现任该学院荣誉院长。作为史家,霍布斯鲍姆的代表作为著名的三部曲——《革命的年代》(1962)、《资本的年代》(1975)和《帝国的年代》(1987),而这三部曲所构成的“漫长的19世纪”同时也是他观察民族主义兴起的主要历史脉络。1990年,霍布斯鲍姆出版了他的民族主义论名作《1780年之后的民族与民族主义》(Nations and Nationalism Since 1780,Cambridge and 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0)。

[7] 安东尼·D.史密斯(Anthony D.Smith,1933—),犹太裔英国社会学家,牛津大学、伦敦政经学院毕业,长期任教该校,现任该校民族主义与族群研究名誉教授。史密斯曾受教于盖尔纳,但反对乃师之民族现代起源论,提出折中观点,主张民族乃是在既有族群(ethnie )基础上经历现代化之转型而形成。1995年10月,史密斯与盖尔纳针对此一问题在英国沃里克大学(The University of Warwick)进行了一场著名的辩论,史称“沃里克辩论”(The Warwick Debate)。史密斯日后将自己的论证发展为民族主义研究之“族群象征主义”(ethnosymbolism),并创办期刊《民族与民族主义》(Nations and Nationalism ),担任该刊总编辑。史密斯关于民族主义的相关著述甚丰,最具代表性作品为《民族的族群起源》(The Ethnic Origins of Nations ,Oxford and New York:Blackwell,1986)。——译者注

[8] 汤姆·奈伦(Tom Nairn,1932—),苏格兰民族主义者与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与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同为战后不列颠新左翼之重要思想家,20世纪70年代起即主张欧洲整合,1977年他将发表于《新左评论》的文章结集成《不列颠的崩解》(The Breakup of Britain:crisis and neonationalism ,London:NLB,1977)一书,运用马克思的“资本的不平均与合并的发展”定律解释苏格兰民族主义之兴起并预测联合王国之崩解。奈伦的民族主义理论对同属《新左评论》知识集团的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影响甚深,《想象的共同体》书中随处可见他与奈伦对话之痕迹(第一章至第六章,以及新增之本章)。——译者注

[9] 凯都里出生于巴格达,盖尔纳来自布拉格,而霍布斯鲍姆的母亲是维也纳人。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出身,凯都里对近东,以及近东以外的(亚非)地区有兴趣。他讨论亚洲和非洲民族主义的书出版于1970年[《亚非地区的民族主义》(Nationalism in Asia and Africa, New York:The World,1970)——译者注]。盖尔纳第一篇讨论民族主义问题的文章部分是对凯都里的回应。霍布斯鲍姆论民族主义的大著直到1990年才出版,不过他1977年秋就在《新左评论》上攻击奈伦的论点,同时也是促使米洛斯拉夫·荷洛奇(Miroslav Hroch)论中东欧民族主义运动的权威性比较研究在盎格鲁—撒克逊世界为人所知的主要推手。

[10] 非洲西北部地区之统称,公元8世纪摩尔人(Moor,游牧的贝伯人与阿拉伯人之混种后裔,信仰伊斯兰教)支配时代曾扩及西班牙,现在一般指涉包括今日之摩洛哥、阿尔及利亚以及突尼斯等国之地区。——译者注

[11] 凯都里当然熟悉阿拉伯文,然而他的著作并未很清楚地显示这点。他1970年出版的那本书主要是亚洲、非洲民族主义知识分子文本的选集,附有他自己写的一篇广泛而严厉的导读。

[12]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何在盲目信仰民族主义神话的“神圣疯狂”和彻底否定民族主义的犬儒主义之间,找到一条既能解构神话,但也承认民族主义现象具有一定自主性的中间路线。

在希腊神话中,Scylla和Charybdis是分别住在意大利梅西纳海峡两端的两个女妖,前者有6头12足,后者则化身为巨大漩涡,由于海峡甚为狭窄,航行经过的水手无论靠近哪一端都有被吞噬的危险。英文“between Scylla and Charybdis”一语即典出于此,意指进退维谷。安德森使用此一典故,旨在描述19世纪式的民族主义意识形态和夏特吉所代表的当代左翼反民族主义论两者都过于极端,因此同样危险,有如Scylla和Charybdis一般,而如何在两个相互对峙,但又紧密相邻的危险观点之间找出一条真理的安全航道,则构成了民族主义研究者的重要挑战。由于19世纪浪漫主义对民族之古老起源的想象,在当代社会科学主流见解中已被认定为近代民族主义所创造之神话,目的是动员群众情感,故此处结合希腊神话原始语意与当代社会科学见解,将Scylla译为“危险神话”。关于夏特吉对民族主义的见解,参见他的《民族主义思想与殖民地世界——一种衍生性的论述》[Nationalist Thought and the Colonial World:A Derivative Discourse, 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3(1986)]。——译者注

[13] 在20世纪80年代盛极一时的发展社会学(特别是左翼的依赖理论)语汇中,“南方”(the South)指涉亚洲、非洲与拉丁美洲等地域之开发中国家,与“发达的”欧美日等“北方”(the North)相对。由于当代南北发展差距的重要根源之一是以北方国家为中心的帝国主义与殖民主义对南方的侵略剥削,因此“南方”一词有时也带有某种“反帝、反殖民”的规范性意涵。——译者注

[14] “天定命运论”(Manifest Destiny)是19世纪后半期在美国流行的理论,主张支配并开发北美洲全土乃是上帝赋予美利坚合众国不证自明之命运。此一理论原为民主党人在19世纪40年代美墨战争期间用来合理化美国向西部扩张,兼并得克萨斯土地之用,后来成为描述美国扩张主义的象征性用语。

[15] 卡尔·多伊奇(Karl W.Deutsch,1912—1992),德裔捷克政治学者,1938年躲避战祸移居美国,在哈佛大学取得政治学博士学位,先后任教于麻省理工学院、耶鲁大学以及哈佛大学,曾担任美国政治学会(1969)与国际政治学会会长(1976)。多伊奇以引进量化、系统分析与模型建构于社会科学而著称,他那本改写自哈佛大学博士论文的《民族主义与社会沟通:关于民族基础的研究》(Nationalism and Social Communication:An Inquiry into the Foundations of Nationality, Cambridge,Massachusetts:MIT Press,1966)就是此一研究途径的应用。这本书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政治学界关于民族主义的早期经典著作。——译者注

[16] 爱德蒙·利奇(Edmund Leach,1910—1989),英国社会人类学家,将列维—施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的结构主义人类学从法国引入英国。——译者注

[17] 康纳·克鲁斯·奥布赖恩(Connor Cruise O'Brien,1917—2008),爱尔兰政治家与作家,在1979—1981年之间曾担任英国报纸《观察家》(The Observer )的总编辑。——译者注

[18] 尼尔·阿舍森(Neil Ascherson,1932—),出身于剑桥大学的苏格兰籍名记者与评论家,曾先后任职于《曼彻斯特卫报》(Manchester Guardian )、《苏格兰人》(The Scotsman )、《观察家》与《周日独立报》(Independent on Sunday ),现为《伦敦书评杂志》(London Review of Books )主要撰稿人之一。——译者注

[19] 温斯顿·詹姆斯(Winston James,1956?—),牙买加历史学家,毕业于里兹大学及伦敦政经学院,1991年赴美,现任哥伦比亚大学历史系教授,信奉马克思主义与泛非主义(Pan-Africanism),提倡“激进史学”(radical history),近著有《对不义的激烈仇视:克劳德斯·麦凯的牙买加反叛诗》(A Fierce Hatred of Injustice:Claude MacKay's Jamaican Poetry of Rebellion, London and New York:Verso,2000)。——译者注

[20] 17世纪英国作家托马斯·布朗(Thomas Browne)之散文名著Hyporiotaphia,Urne-Buriall,or,A Discourse of the Sepulchrall Urnes lately found in Norfolk (1656—1657),中国大陆译本作《瓮葬》。参见T.布朗:《瓮葬》,谬哲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0年版。关于安德森引用部分,参见本书第八章。——译者注

[21] 在1998年,坎普斯出版社发行了一个新版本,把封面从赫曼纪念碑换成了一张群众暴动的惊耸图片:着火的房屋,恐慌的人们,放火的煽动者。2005年,该出版社决定将这本书放在“经典”系列中重新出版,而且换上一个朴素而缺乏特征的封面。这个版本有一篇托马斯·默格尔(Thomas Mergel)写的很长的后记,有一部分的篇幅用在反思读者对《想象的共同体》的接受情况,还有关于该书在网络上流传状况的一些令人不安的资料。

[22] http://www.atica.com.br/NossaHistoria/index.htm。——译者注

[23] 在1992年到1996年之间,梅兹纳里奇接着创办并且主持了人道专家集团强制移民计划(Humanitarian Expert Group Project on Forced Migration)。现在她任教于卢布尔雅那大学,并且担任萨格勒布的移民与族群研究所资深顾问。

[24] 原文误作Naman,应为Nanam。据该社创办人赵相浩自述,Nanam汉字表记为“罗南”,即全罗南道,也就是赵相浩的故乡。不过nanam( )一语在纯韩文字中另有“我与他者”之意,因此经常被误解该社命名目的在于促成自我—他人之沟通。赵相浩认为此一误解较之原名更具启蒙意义,因此也将错就错,未予更正,于是“自他”相沿成习,而“罗南”的原始意义反而湮灭不彰。面对此一曲折有趣的语言背景,译者采取折中作法,在本文采用nanam( )一语之音译“那南”,而在译注中说明其语源与流变。又,本文所提及之韩文人名与出版社名称之汉字表记相关讯息,由现正在首尔高丽大学进行研究的台湾大学政研所博士班董思齐先生与“中研院”台史所韩籍同事陈姃湲女士两人所提供。——译者注

[25] 我要感谢崔成恩(Choi Sung-eun,音译)提供上述资讯。她的父亲有过让那南出版社出版他两本书的不幸经验。

[26] 戴维·布雷丁(David Brading),剑桥大学拉丁美洲史教授。——译者注

[27] 奥克塔维奥·帕斯(Octavio Paz,1914—1998),墨西哥诗人与外交家,199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译者注

[28] 乔治·珀雷克(Georges Perec,1936—1982),犹太裔法国小说家与电影导演,1978年以毕生杰作《生命:使用者手册》(La Vie mode d'emploi )获得梅迪奇奖(prix Médicis)。——译者注

[29] 阿兰·巴迪乌(Alain Badiou,1937—),出生于摩洛哥的法国哲学家与政治评论家,信奉极左马克思主义,曾任法国高等师范(ENS)哲学系主任,哲学上的代表作为《存在与事件》(L'étre et l'événement, Paris:Seuil,1988)。——译者注

[30] 乔万尼·阿瑞吉(Giovanni Arrighi,1937—2009),意大利籍政治经济学家与社会学家,1979年起任教于美国社会学家沃勒斯坦(Immanuel Wellerstein,1930—)在纽约州立大学宾厄姆顿分校所主持的费尔南德·布罗代尔经济、历史体系与文明研究中心,成为世界体系理论之重要成员,1998年转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社会系教授。代表作为探讨全球资本主义起源与转型的三部曲《漫长的20世纪》(The Long Twentieth Century:Money,Power and the Origins of Our Times, London;New York:Verso,1994)、《现代世界体系的混沌与治理》[Chaos and Governance in the Modern World Svstem, Minneapolis;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apolis Press,1999(本书与贝弗利·西尔弗合著)],以及《亚当·斯密在北京》(Adam Smith in Beijing:Lineages of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London;New York:Verso,2007)。——译者注

[31] 凯瑟琳·艾丽丝·麦金农(Catherine Alice MacKinnon,1946— ),美国女性主义法学家,现任密歇根大学法学院教授,为当代北美反性骚扰与反色情之重要法学理论家。

[32] 奥利弗·罗伊(Oliver Roy,1949— ),法国政治学家,现任巴黎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CNRS)资深研究员与高等社会科学研究院(EHESS)教授,为著名之中亚、中东与伊斯兰政治专家,著有《全球化的伊斯兰》(Globalized Islam:The Search for a new Ummah. London and New York:Colunbia University Press,2004)。——译者注

[33] 感谢托尼·伍德(Tony Wood)提供这段梅第斯的历史。

[34] 感谢戈兰·赛尔本(Göran Therborn)为我描述这段事实。

[35] 本段中译本译文如下:“不过,在追溯摧毁了维也纳、伦敦、君士坦丁堡、巴黎和马德里统治下的多语言、多族群的庞大帝国的民族主义之爆炸过程后,我却没有能够见到导火线至少已经铺到莫斯科了。”参见本书“第二版序”。——译者注

[36] 安德烈·马尔罗(AndréMalraux,1911—1976),法国小说家与政治家,20世纪30年代曾参与西班牙内战,“二战”期间加入法国地下抵抗组织,著有以1927年上海“清共”事件为背景的小说《人的命运》(La Condition humaine, 1933)。马尔罗战后进入政坛,在第四共和时期曾担任戴高乐政府文化部长达十年之久(1959—1969)。关于此处“被马尔罗清洗”的典故,本书作者安德森教授来信做了如下说明:“在马尔罗担任第一次戴高乐内阁的(差劲的)文化部长时,他主要的计划(当然是为巴黎设想的)就是要清洗城里所有著名建筑物被尘烟熏黑、弄脏了的外表。时间的流逝和工业污染已经把这些建筑的外表全都弄黑了。他的用意是好的,不过有很多人嘲笑那些建筑物被删除了历史感的、带有布尔乔亚气息的干净外表,还有那种像是在做博物馆展示般的作秀方式。和他的主子(戴高乐)一样,马尔罗喜欢这些浮夸的大计划。”——译者注

[37] 此处应指伯明翰大学著名的当代文化研究中心(Centre for Contemporary Cultural Studies,CCCS,1963/1964—2002)之研究小组。该中心创立者之一斯图尔特·霍尔(Stuart Hall,1932—)在他1988年的著作中,批判撒切尔主义为“民粹威权主义”(popular authoritarianism)。参见斯图尔特·霍尔的《更新之路:撒切尔主义与左派的危机》(The Road to Renewal:Thatcherism and the Crisis of the Left, London:Verso,1988)。——译者注

[38] 卡洛·金斯伯格(Carlo Ginsburg,1939—),意大利历史学者,“微观历史”(micro- history,主张从一个小乡村市镇、微不足道之个人,或者一幅画等人、事、地、物开始进行微型规模的历史研究)的先驱者之一,著有《起司与虫:一个16世纪制粉业者的宇宙》(The Cheese and the Worms:the Cosmos of a Sixteenth-Century Miller, New York:Penguin Books,1982)。——译者注

[39] 纳塔莉·齐蒙·戴维斯(Natalie Zemon Davis,1928—),美国裔加拿大历史学家,现任多伦多大学历史系教授,专研近代早期欧洲社会文化史,最有名的著作为关于法国比利牛斯山区小村庄之研究的《马丁·盖尔返乡记》(The Return of Martin Guerre, 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3)。此书被视为与上述卡洛·金斯伯格著作齐名之微观历史学杰作。——译者注

[40] 感谢安东尼斯·里亚科斯提供这个背景。

[41] 里亚科斯对我描述她是一位“优秀的学者,用英文写了一本尚未出版的书《从属的形成:希腊的家庭雇佣,1900—1950》”。

[42] 感谢波西蒂·汉扎鲁拉提供的这段描述。

[43] 这句话改写自我最近收到的一封里亚科斯的来信。

[44] 我手头上只有这份清单所列的部分书名,有趣的是,美国人写的书一点也不是最重要的。德国作者最多,其次是法国人和美国人,然后有几个英国作者(UK-ers),此外还可以随处看到个别的意大利人、斯洛文尼亚人、比利时人,等等。

[45] 泰文版已于2009年在曼谷由泰国塔玛撒大学(Thammasat University)的社会科学教科书基金会(The Textbook Foundation for the Social Sciences)出版。——译者注

[46] 斯瓦西里文为广泛流通于东非地区的各族共通语之一;阿姆哈拉文为伊索比亚的官方语;沃洛夫文为尼日尔—刚果语族中之一支,流通于塞内加尔与刚比亚;豪撒文为流通于西非和南撒哈拉的语言,与斯瓦西里文并列为非洲两种代表性语言。

[47] 出现在美国作家梅尔维尔名著《白鲸记》中的波里尼西亚人角色,参见本书第十一章。——译者注

[48] Ukania一词是苏格兰民族主义者汤姆·奈伦所创的名词,用以嘲讽虽已没落但仍具帝国野心之英国(United Kingdom,简称UK)。奥地利作家穆齐尔(Robert Musil,1880—1942)在他的杰作《无性格的人》(Der Mann ohne Eigenschaften, 1930—1932)中谑称奥匈帝国为Kakania[取自德文对哈布斯堡王室之简称K und k,即Kaiserlich und königlich(帝国的以及王国的),因奥匈帝国为奥地利帝国与匈牙利王国所组成之复合国家,故有此简称]。奈伦就是从穆索的Kakania得到灵感而创造了Ukania这个字。关于穆索与《无品质之人》,参照本书第六章注[55]。——译者注

[49] “诸西班牙”为18世纪时西班牙王国之通称,参见本书第四章注[14]。——译者注

[50] 英文原为political ventriloquism,字面意义为政治腹语术。爱尔兰人安德森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如此热心地为印尼文版加注解,到头来无异于假借印尼文之躯体说自己要说的话。——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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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如果没有我弟弟佩里(Perry Anderson,1938— )无私的协助,这篇后记是不可能写成的,然而除此之外,我也要向以下诸位深致谢意:崔成恩(音译,英文原文作Choi Sung-eun)、雅娜·热诺娃(Yana Genova)、波西蒂·汉扎鲁拉(Pothiti Hantzaroula)、安东尼斯·里亚科斯(Antonis liakos)、席尔娃·梅兹纳里奇(Silva Meznaric)、戈兰·赛尔本(Göran Therborn)以及托尼·伍德(Tony Wood)。


第十一章 记忆与遗忘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