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加尔文浪潮

字数:2361

加尔文性格与其神学相和谐。日内瓦大学图书馆油画肖像中之加尔文,是一位严肃而忧郁的神秘主义者。面容苍白,皮肤黧黑,胡子少,额头高,除目光锐利而残忍外,并无任何惊人之处。加氏,矮小瘦弱,看起来不像一个掌权的人物。但撇开文弱的外貌,而考察其心灵及意志,你将发现他不同凡响。他的心灵,精巧专一。他的意志,百折不挠。加氏之所以掌权,也许和其坚强的意志有关。智力得天独厚,因有新教神学的阿奎那之称。加氏博闻强记,所记精确无比。他不信占星学,对哥白尼之太阳中心说也听不进去。他对发生于地球上的许多现象,和路德一样,其解释是魔鬼作怪。他有点腼腆,但腼腆之后,却藏着过人的勇气。他有点怕羞,但怕羞之后,却藏着一分骄矜。他对神极其谦卑,但对人有时却极自大。他对批评非常敏感,对任何敌对意见,立刻便有反应。一则由于疾病缠身,再则由于工作太累,因此常常大发脾气骂人。他一次对布塞尔说,“脾气如野马”,驾驭真难。他具有很多优点,但没有幽默感和审美观念。如他具有幽默感,也许他便不会这么自信。如他具有审美观念,也许便会产生一些宗教艺术。不过,他对生活也非毫无兴致。他勉励他的信徒,常保心情愉快。他说,凡属无害的游戏,如保龄球及掷铁圈都可玩,有时逢场作戏,也可喝一两杯酒。他对朋友,亲切和善,但对敌人,则毫不留情。伺候他的人都怕他,但了解他的人都爱他。在性生活方面,毫无缺陷。加氏生活俭朴,饮食不多,且常斋戒。他一天大约睡眠6小时,除睡眠之外就是工作。他从不休假,他的说法是,为了侍奉神任何时间都应工作。为了救济穷人,他不惜到处募捐,但谈到提高其个人之薪俸,他却坚决反对。“好个异端!”教皇庇护四世(Pius IV)提到加氏时曾这样说,“只爱工作不爱金钱。如果他能为我所用,我相信天主教定可囊括四海。”像这样的人,当然会招人忌妒。加氏对于仇敌,也从不放松。对骂人,他也有一手。他把反对他的人比做猪、狗、笨驴,他骂他们是贱种、白痴、臭畜生,在这方面,这位对拉丁文修养有素的学者,并不比粗犷泼辣的路德为弱。一天,加尔文正在圣彼得大教堂讲道,一位来自法国的还俗修道士进来打岔。他公然宣称,预定论乃亵渎上帝。加氏除引经据典和他辩论外,最后还令警察把他抓了起来。这个还俗修道士,叫杰罗姆·波列塞克(Jerome Bolsec)。长老法庭指控波列塞克为异端,议会也同意把他处死。正在这个关头,苏黎世、巴塞尔及伯恩地方的神学家发言了。他们为波列塞克求情。伯恩的人说,处理人类了解范围之外的问题,应力求慎重——此为当时文学界的一种新观点。布林格(Bullinger)提醒加氏:“你在《基督教原理》一书中所倡之预定论,很多人都不以为然。在这里的人一大半观点均与波列塞克差不多。”在舆论指责下,加尔文让步了。波列塞克由死刑改为驱逐出境。1551年波列塞克回到法国后又重信天主教。

加尔文与人冲突中,最重要的,是他和约阿希姆·威斯特伐(Joachim Westphal)的争辩。威斯特伐是汉堡路德派一牧师。他宣称,茨温利及加尔文基督精神圣餐说,乃“魔鬼的理论”,并主张对瑞士宗教改革者,不但应予口诛笔伐,而且应予明正典刑(1552年)。加尔文针锋相对地予以臭骂,因为骂得太过火,以至于他阵营里的苏黎世、巴塞尔及伯恩神学家都不肯在抗议书上签字。不过,虽然他们不签字,他还是把抗议书发了。威斯特伐及路德派的其他神学家又予以回骂。加尔文再度抗议,称这批人为“路德之猴”(apes of Luther)。加氏抗辩非常有力,以至于赢得了许多原属路德教派地区,如勃兰登堡、巴拉丁挪领地及胡斯、不莱梅、安哈尔特及巴登等部分之赞许。这次争辩,假定不是梅兰希顿装聋作哑(他内心是同意加尔文的),及路德所遗的威望,德国北部的路德派地区,可能也会倒向加尔文一边。

除反右派斗争外,加尔文又面临反左派斗争的烦恼。左派分子,最近始在瑞士抬头,其根源为意大利反改革者。裘力斯·斯肯杜斯·库里奥(Caelius Secundus Curio),曾执教于洛桑及巴塞尔。他宣称,被上帝拣选者——包括许许多多异教徒在内——为数远较受谴者为多。此说,使加尔文大感惊异。莱利乌斯·索齐尼(Laelius Socinus),乃意大利某法学权威之子,定居于苏黎世,懂希腊文、阿拉伯文及希伯来文,因此,对《圣经》有独到研究。据他看来,所谓三位一体、预定论、原罪及赎罪之说均不可信。他直接向加尔文提出他的看法。加氏尽管对他详加解说,但他仍不心服。不过,他答应他不公开发表意见。可是后来,由于反对加氏将塞尔维特处死,因此他便打破缄默了。在那个宗教狂热的时代,他是毅然决然站在少数主张宗教宽容者一边的一个。在政教合一的国度,与加尔文冲突得最厉害的,当属爱国志士与自由分子。这两种人,过去主张放逐加尔文,现在也不欢迎他回来。爱国者之所以讨厌加尔文,因为他是法国人。他们因讨厌加氏,因此也讨厌他的法籍支持者。对加氏,他们称之为“该隐”(Cain,译按:亚当之子,曾杀其弟亚伯),把他们所养的狗命名为加尔文。他们曾在大庭广众中侮辱加尔文,据说,一天晚上环着加氏住宅震耳欲聋的50几次枪声,就是他们放的。自由分子,相信一种泛神教,在其教义里,没有魔鬼,没有天使,没有伊甸园,没有赎罪,没有《圣经》,没有教皇。那瓦拉(Navarre)之后,玛格丽特是自由分子的支持者。她常自其涅拉克的宫中,对加尔文之迫害自由分子加以指责。

1547年6月27日,加尔文在其讲坛上发现一张传单:

伪君子!你和你的同党别再白费心机了。如果你不快滚,你将后悔莫及。因为你将发现没有人会支持你,而有人要打倒你……人们受够了你的压迫,他们要报复……当心吧,人们将像对付M.Verle 般对付你(M.Verle已给宰了)……我们再不愿要这么多主子……

自由分子领导者之一,查各·格吕埃(Jacgues Gruet),因涉嫌撰写此项传单而被捕。找不到罪证,由于过去他有过反加尔文言论,及在他房中发现有骂加尔文为骄傲野心的伪君子,荒谬的《圣经》宣传者,缺德的家伙等字句,故推断是他。一天拷打两次,连续拷打了30天,最后他才招供——所招之供的真实性大大值得怀疑。他的招供是,传单是他贴的;他和法国特务,准备推翻加尔文夺取日内瓦政权。7月26日,被绑上火刑架,人已半死不活,脚上钉了钉子,头被砍了下来。

情势越来越紧张。1547年12月16日,爱国志士与自由分子,武装向大议会请愿,要求终止长老法庭对日内瓦人之迫害。暴乱眼看不可收拾,加尔文毅然亲身去见暴乱领袖。他拍拍胸脯对他们说:“如果你们需要流血,来吧!这儿有血可流。”暴乱领袖一律拔剑在手,但没有一个人敢于发难。加尔文于是向暴众致辞,他的言辞无比谦和,最后,大家乃心平气和散去。这次,虽然化干戈为玉帛,但他的信心似乎动摇了。12月17日他在致维雷的信中说:“使我们教会永久存在的希望,我看已经不大。至少,在我领导下的这部分是如此。因为,除非上帝伸出其万能之手,否则我的权威已经动摇。”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爱国志士及自由分子,因内讧而告分裂。这项分裂——持续到塞尔维特的受审——使加尔文得以安渡难关。


神权的日内瓦加尔文之死敌(1511—15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