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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身陷污泥,却心灵高尚
七 有时功败垂成
他又开始往前走。
不过,他虽没葬身泥潭,但力气已消耗殆尽。这最后的努力使他精疲力竭,以至于每走三四步,都要靠在墙上喘口气。有一次,他不得不坐到护坡道上,将马里尤斯换个姿势。他真以为自己站不起来了。可是,即使他力气耗尽,毅力却完好未损。他又站了起来。
他拼足力,往前走,走得还相当快。他像这样走了百来步,不抬头,几乎不呼吸。忽然,他撞到了墙上。原来是个拐弯处,因为他只顾低头往前走,便撞到了墙上。他抬起头,隐隐看见前面很远很远的地方,在下水道的尽头有亮光。这次可不是凶险的红光,而是祥和的白光。是日光。让·瓦让看见了出口。
让·瓦让此时此刻的感受,和一个罚入地狱的灵魂从大火炉中,突然看见地狱出口时的感受并无二致。那灵魂拼命扇动烧残的翅膀,向光辉灿烂的大门飞去。让·瓦让不再感到疲劳,不再觉得马里尤斯的重量,他恢复了钢铁般的腿力,向前走去,更确切地说,向前奔去。他越走越近,出口也越来越清晰。那是个拱形出口,比越来越矮的拱顶还要矮,比随着拱顶变矮而越来越窄的地道还要窄。这地道最后成了漏斗状。这种越来越窄的收口,实在令人厌恶,监狱的小门就是这样,这对监狱合乎逻辑,但对下水道就不合理了。这种情况后来纠正了。
让·瓦让到了出口处。他停下来。的确是出口,但出不去。
那拱门关着,是粗铁条的栅栏门。看来,这铁栅门很少转动,铰链已经生锈。一把大锁将它牢牢锁在石头门框上,那锁锈得像大红砖。看得见锁孔和深深插入横头的锁栓。这锁显然是转了两圈才锁上的。这是一把城堡用的锁。旧巴黎到处都用这种锁。
铁栅门外,便是野外、塞纳河、日光、很窄很窄但可以过人的河滩、遥远的河堤、巴黎这个极易藏身的深渊、无尽的天际、自由。在右边,在下游,可以看见耶拿桥,在左边,在上游,可以看见残老军人院桥。这地方适于等到天黑再逃跑。这是巴黎最偏僻的一个角:河岸对面是粗石子滩。苍蝇从栅门的铁条之间飞进飞出。
大概是傍晚八点半了。天快黑了。
让·瓦让沿着墙壁,将马里尤斯放在沟底干的地方,然后走到铁栅门边,双手紧握铁条,使劲摇晃,却无济于事。铁栅门岿然不动。让·瓦让又挨根抓住铁条,希望有一根是活动的,能拔下来做杠杆,用来撬门或砸锁。没有一根活动。就是虎牙也没这样牢固。没有杠杆,也就不可能撬门。障碍无法排除。门无法打开。
难道要死在这里?怎么办?结果会怎样?他已没有力气退回去,把刚才走过的可怕路线再走一遍了。再说,怎样才能重新蹚过那个泥潭呢?他是靠了奇迹才走出来的呀!即使能再次蹚过那泥潭,不是还有警察的巡逻队吗?第二次肯定逃不过去了。再说,能去哪里呢?往哪个方向呢?沿斜坡下去,决不意味着在走向目的地。即使到了另一个出口,也会被一个铁盖板或铁栅门挡住。无可怀疑,所有的出口都会像这样关着。他进来的那个铁栅盖侥幸打开了,可其他下水道的出口显然是关着的。
他只在监狱里越狱成功过。这次可完了。让·瓦让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要付之东流。上帝不要他了。
他俩被死亡那张阴暗的巨网紧紧缠住。让·瓦让感到可怖的蜘蛛在巨网上奔跑,黑网丝在黑暗中抖动。
他转身背朝铁栅门,跌倒在地,与其说坐在,不如说倒在地上,挨着一动不动的马里尤斯,脑袋耷拉在两膝中间。没有生路。他沮丧到了极点。
在这万分忧闷中,他想到了谁?既不是他自己,也不是马里尤斯,而是珂赛特。